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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你在幹什麼?”我問。

“在想事情,”她說,“想想接下來我該做什麼。”

我想為她做點事,拉她一把,於是我找上戲劇系的一個朋友,叫帕特里夏?威爾曼,那時正在導一出馬克白的戲準備夏天公演。對於這場戲,她有許多精靈古怪的想法,例如說,她不但讓所有男性的角色都由女性來演,而女性的角色則由男性反串,而且還把整個故事的場景搬到赫肯色市的一間卡拉OK酒店內。當我向她提出建議,問她要不要考慮讓所有演員都戴上面具時,她立刻欣然接受了。

但是,露西一開始對這個工作並不怎麼感興趣。對她來說,這畢竟不是什麼具有開創性的工作,而且帕特里夏的想法還很模糊,決定好的事情說變就變——這星期她希望所有角色的面具都是純白的、不要有任何五官,但下星期又改成黃色調,希望每個都是愉快的笑臉。儘管如此,讓露西手邊有工作、有個交貨期限,對她而言總是有點好處的。她還挺喜歡去看排練,看著這場戲漸漸成形,而每當帕特里夏又想出什麼稀奇古怪的點子時,總會讓我們兩人相視而笑。

首演的那天晚上,我和露西一起去觀賞這場戲,結果我發現這場戲的效果比我想象的還要好。露西做的面具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事前她曾找帕特里夏詳談,建議她取消讓每個人戴笑臉面具的想法,最後她們達成共識,決定用能透露出每個內心折磨的面具取代。結果證明,原本應該是平淡無奇的一場演出,卻因露西的面具而呈現出非凡的效果。公演結束後,帕特里夏邀請我們參加慶功宴,地點是在……還會在哪兒?當然是一家卡拉OK酒店。我記得那天晚上我們過得非常愉快。我們喝的是龍舌蘭,幾杯下肚後,我竟然被露西說服,站起來和她合唱一曲《我擁有你,寶貝兒》。那時的情景仍映在我腦海裡,當時露西站在那兒,手中拿著麥克風,柔聲對我唱著情歌,臉上全是興奮的笑意。當我唱到“讓我握著你的小手”時,她立即把手伸給我,讓我感受她雙手的溫暖與柔軟。後來,在回家的路上,我們像一對情不自禁的少年,趁計程車司機沒注意時在車上接起吻來。那是一段全然快樂的時光,不僅是對我而言,而是屬於我們兩個的。那天晚上她過得非常快樂。你聽到了嗎?她是非常快樂的。

那是八月中旬的事。根據法醫的推斷,我們的孩子就是在那一週受孕的。

38、夢境筆記(第二顆心臟)

我一直在想孩子的事。羅麗失蹤已經一星期了,可是我能做的事並不多。我把它的相片分送給鄰居,把尋狗啟事刊登在地方報紙上,而且還天天打電話到警察局詢問情況,但仍然什麼訊息也沒有。所以,我只能枯坐家中,一邊等待狗的訊息,一邊思索我到底失去了什麼。現在是七月了,如果那孩子生下來的話,現在應該是兩個月大,他的脖子大概已經硬了,也許還會開始對人微笑。我忍不住試想另一種我無緣經歷的生活,試想去年冬天可能有的另一種情況,想象露西不曾發生意外、身體因懷孕而逐漸變重的樣子。我想象,她的羊水可能破在半夜,我們會盯著秒錶計算她子宮收縮的次數。我想象,我們可能在明媚的春光中從醫院回家,我挽著露西,而她的懷裡則抱著我們的孩子,我們一起帶孩子第一次進到這間屋子。一開始,我想象我們生的是一個女兒,臉頰上有雙小酒窩,頭上長滿柔細的絨毛。隨後,我又想象是個小男生,一個俊俏的男孩,有張像玫瑰花瓣的小嘴。最後,我發現自己竟然生起氣來了。

我氣這個死去的女人。這種感覺並不舒服,而當我力圖控制,想把這股怒氣抽絲剝繭理清源頭時,我竟然把這個結越打越緊了。我之所以憤怒,我猜,是因為她明知道有了我們的孩子,還爬到樹頂上去。我氣她從未告訴我她懷孕的事,不但沒有把這個喜訊當成禮物送給我,還把所有事情都藏起來不肯說。我氣極了,雖然我不斷對自己說:你並不知道原因,這些事情背後的理由,你一點都不瞭解。但我還是氣極了,這是想當然的事。我氣她在結束自己生命的同時,還心知肚明地帶走了另一個生命。

我想大吼大叫,我想用拳頭捶牆,想把屋子裡的東西全砸個粉碎。我感覺血液快沸騰了,感覺我的靈魂像快跳出身體外了。我在這幾個無人的房間裡來回踱步,獨自品嚐這未曾有過的情緒的滋味。它自我增長,不斷在我體內膨脹,最後逼我不得不找點事情來做,好讓它有個出口排洩。在我第五十次(也許不止這個數)走過地下室的門時,我決定把門開啟,下樓走進露西的工作室。當然,露西去世後我並非沒進來過這裡,但這是我第一次不帶哀傷與溫柔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