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
黛玉氣惱寶釵有意引禍給她,又有心打探寶玉之事,只是一個姑娘家不便開口,便向小紅道:“你起來罷,坐下咱們說會兒話。”小紅忙收了淚,卻不敢大剌剌坐下,只半條腿挨著亭子沿兒坐了。
黛玉道:“如今你在怡紅院都做些什麼事兒?你們那裡女孩兒比哪個屋都多,想必活計也清閒多了。”
小紅嘆道:“姑娘不知,我們那裡雖然丫頭一大堆,卻一個個都比小姐還矜貴呢,輕易使喚不動的。我如今只管外頭的灑掃等活,屋子裡我們是輕易進不去的。上回正巧她們都出去了,寶二爺叫口渴,我便進去倒了鍾茶給他,誰知正巧被碧痕看到了,好一頓奚落。她不過是仗著陪寶二爺洗了一回澡,便嬌縱成這樣了,看人橫也不是豎也不是。”
黛玉聽她說得露骨,不免有些吃不消,便打岔道:“我原只知道晴雯那丫頭是個性子烈的,想不到碧痕也是這個性子?”
小紅道:“晴雯姐姐雖然是個烈性子,也常常動不動就又打又罵的,我卻佩服她是個乾淨明白人兒,如今那些大丫鬟裡頭只怕也只有她一個不曾讓寶玉得……”說到這兒忽然自知失言,訕訕住了口,心想著平常大家都議論林姑娘心眼兒小,脾氣大,沒想到今兒說了沒幾句話,竟這般親切,叫人不由自主說了好些話。
這小紅原本是個聰明人,又會看人識臉色,當然知道府裡關於寶黛將來成婚的議論,心想林姑娘必是想摸清怡紅院的底細,好知道以後該拿哪幾個人立威,便向黛玉道:“如今咱們屋裡上上下下的事情都是襲人姐姐在打理,上到銀錢細軟,下到針線紙張,無一不經她手,連太太也要聽她一言。因此襲人姐姐不免有些拿大,說到底她的身份只是早晚的事情,只要老太太一鬆口,老爺太太沒有不依的道理。只是晴雯姐姐看不慣襲人姐姐凡事以半個主子自居,因此便常常要拿些話刺她,為此襲人姐姐沒少氣惱,只是在寶玉面前和晴雯姐姐面前從來不露出半點,背地裡無不恨得牙癢癢,只怕也沒少在太太跟前潑過晴雯姐姐髒水。如今麝月姐姐和碧痕秋紋都和襲人姐姐好,晴雯姐姐和芳官兒幾個雖然有時牙尖嘴利些,卻心無城府,不是有成算的。餘下的便是我們這些不相干的。”
黛玉點頭道:“晴雯是個有心氣兒的,嘴上又不肯饒人,怨不得襲人對她頗有微詞。只是這一個屋裡的,襲人也不該拉幫結夥,恐不是長久之計啊。”
小紅道:“可不是麼,襲人姐姐不僅在咱們屋裡這樣,還喜歡拉攏別的屋裡的姐姐。聽說常常到寶姑娘屋裡幫著鶯兒打絡子。”
黛玉不動聲色,故意道:“那也是平常之事,寶姐姐也是常來常往的,襲人幫著鶯兒打幾根絡子有甚麼特別之處?”小紅道:“可是這寶姑娘來的也太勤了些,來的勤不說,還常常趁人休息的時候過來,晴雯姐姐背地裡不知埋怨過多少回了,後來竟連面兒上也帶出些惡聲惡氣來。襲人姐姐倒仍殷勤伺候。寶姑娘來的時候要不就是寶玉中午歇午覺,要不就是大晚上,每次都是襲人姐姐在屋裡服侍。寶姑娘倒常常能和襲人姐姐說到一塊兒去。”
黛玉每常也覺得寶釵有些奇怪之處,經小紅這麼一說才驚覺,有一回不正是自己大晚上撞見寶釵從怡紅院出來麼,還有一回寶玉在歇午覺,自己同湘雲經過,發現寶釵坐在寶玉床前做針線,當時只是心裡酸酸的,又覺得寶釵舉止可笑。黛玉雖則有些不拘俗禮的時候,於男女大防上還是絕對謹守的,因自己謹守禮法,倒也從來不將別人往這上面去想。
寶玉同丫頭們胡鬧是一回事,大家族裡的公子哥兒總免不了這麼些事兒,要是寶玉同寶釵湘雲之流也有不軌之舉,那可是另一回事了。襲人已是半個姨娘了,寶玉與寶釵若是不軌,不避諱襲人也是有的,但是黛玉仍自不信他們倆會如此,就算寶玉靠不住,這寶釵怎麼說也是大家子裡出來的女孩兒,又時常把仁義道德放在嘴上,迥乎不像是如此行事之人。
黛玉疑惑道:“寶姐姐能和襲人說些什麼去?兩個人有這許多家常話能說麼?”
小紅道:“我只一次進去向襲人姐姐討些頭油,襲人姐姐說這屋裡也沒有剩許多了,叫秋紋姐姐給我開櫃子取新的去,我便聽寶姑娘慢慢問著襲人姐姐年齡幾何,家鄉何處,家裡有何人,姊妹幾個,排行多少,諸如此類。”黛玉心想寶釵倒是像怡紅院的主母一般,盤問小妾家裡情況,好拿捏分寸。
小紅接著說:“襲人姐姐一一回了,又說常聽寶玉說,寶姑娘有塊金鎖,燦爛輝煌的,不知能不能給我們也見識見識,寶姑娘便說,有什麼好的,不過是上頭鐫了兩句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