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錚問得心虛往自己這瞟,便覺這四太太要扯上她說話,果不其然。
她心下不禁暗罵:我今兒是頭一天進門,事情還沒搞清楚你就給我挖坑,這也忒不厚道了!
裴雲錚在旁邊微微蹙眉,氣四太太將明玥扯了進來,一時要說話,卻見明玥已盈盈站起,端正地福了個身,徐徐道:
“幼時祖父曾教我們讀過一篇《為兄者》,裡頭有一則坊間實事,是說一家裡父母、親族早亡,兄長帶著妹妹和投奔而來的堂弟相依為命。兄長疼惜弟妹年幼,白日裡自己下田幹活累個半死,晚上還要做短工到半夜,為的便是妹妹與堂弟能同旁人一般餐餐有肉、穿上件綢衣。漸漸地,堂弟、妹妹都大了,可是哥哥看著他們被養得白嫩的手指卻更捨不得他們受一定點兒苦,寧肯自己啃著窩頭累出一身病,卻也要弟弟妹妹錦衣玉食。
七、八年裡俱是如此,坊裡上下,無不誇讚,因而舉了孝廉,不但舉了管,朝廷還特賜了“兄長之風”的牌匾。”
聽到此處,四太太立時忍不住拍手笑了聲,掃著眾人酸刻道:“這才該是兄長之道!侄媳婦果然是世家出身,見地果然不凡。”
席間眾人臉色各異,卻都沒有出聲,裴雲錚挑了挑眉,身子後靠,靜靜瞧著明玥的側臉,只聽明玥的聲音帶了隱隱的笑意又續道:“只是,這長兄的身子因常年勞累已是積勞成疾,舉官不足一月便故去了。剩下那堂弟與妹妹孤苦無依。”
這時,一旁的裴雲暄忽輕嘆了一句:“好在弟弟妹妹也已成人,沒了兄長也能活下去。”
明玥卻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按說是如此,然而那長兄在時太過疼惜弟弟和妹妹,妹妹是姑娘家,原該多疼一些的,可那堂弟卻也疼惜的不得了。長兄一去,家裡本就不富裕,可弟弟過關了好日子,卻無論如何也不肯下田勞作,只如平日一樣吃香喝辣,家中不多的積蓄很快便被他揮霍沒了。他受不了苦,便打了歪主意,賭上了錢,不但將最後一點銀錢輸光了,還被賭房斷了兩根手指。”
四太太面色一變,明玥卻偏又看著她說:“後來呢,他將主意打到了堂妹僅剩的一點兒傍身銀子上,堂妹不肯給,他一怒之下,竟殺人取財。最後,終至牢獄,被砍了頭。”
這下不僅四太太,連四老太爺和裴雲墨也稍變了臉色。
然而,明玥還沒有說完:“及至這個時候,人們卻又反過來大罵那兄長,說若不是他那般疼護,那弟弟何以連求生之道都不會,最後竟至斯田地?因這,朝廷不但收回了賜的牌匾,還命縣裡將此事傳習,已警後人。當日讀過此篇,祖父便曾教導,可見兄長之義,非在一時一事,更不在偏溺。”
——她這話不客氣地說就是在說四太太,裴雲錚這是為著你兒子好,別不識好歹。
一時說完,堂上竟是無聲,片刻,大老太爺先行撫掌道:“不錯,這才是正理!”
他一說完,裴雲暄與裴雲巖也當即笑了,暄大嫂子在一旁道:“弟妹說得真好,這兄長當真不好當啊!”
明玥衝她笑了笑,心裡猜著四太太能到裴雲錚這來耍無賴,恐在他們大老太爺府裡也鬧騰過,裴雲暄和裴雲巖沒幫忙自有緣故,她在這裡索性將他們拉到裴雲錚一邊,一塊連誇帶訴苦,暄大嫂子這話是承了這個情。
明玥微送一口氣,偏頭看裴雲錚,裴雲錚卻低下頭喝茶,不過明玥看見他嘴角輕輕勾了勾。
只是四老爺一家臉色著實難看。
大老太爺便摸摸鬍子挑眉道:“墨哥兒沒習過武,進到軍營裡定然呆不慣,你們也該讓他到外頭自己個兒歷練兩年。”
先前沒說話的裴雲巖這時便起身到裴雲墨胸前拍了兩下,直把裴雲墨拍得兩個趔趄,說:“六弟,你這身板不成啊,得多練練,否則傷個一回半回,身上戳上幾個窟窿或是受個幾刀怕就不成嘍。”
這裡除了明玥,旁人大抵都知曉墨哥兒的德行,那是個見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主,唯一愛做的便是與丫頭們鑽營調笑。肚子裡沒墨水,先前還非得讓裴雲暄給他在工部謀職,不成後四太太在大老太爺府裡也鬧了一通,且自小到大,裴雲墨沒少打著幾個堂兄的名頭在外頭瞎混,當真都是避而遠之。
這還沒算當初聽聞裴雲錚“葬身”高麗時四房裡做的事。
墨哥兒聽他這麼一說,眼裡也有些懼色,四太太便伸指指著裴雲暄幾個,作勢要哭,卻又一時說不出話來,一張臉憋成了豬肝色,恨恨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