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時明明想將我逐出——”孟滿猝然噎住,面色大變,卻已然遲了。
朱達常:“那時?”
穆忠冷笑:“哪時?”
“那時是什麼時候?”林隨安聲利如刀,撕開了孟滿最後的偽裝,“是你親手將火筴扎入羅石川胸口的時候?他的血可是熱的?他的血可曾濺到你的身上?他可曾望著你的眼睛輕喚你的乳名?滿兒,你殺了他!殺了你最親的阿爺!”
孟滿踉蹌退後,眸光劇顫,瘋狂搖頭,突然看向羅蔻,羅蔻震驚瞪著他,全身抖若篩糠,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淚不受控制般脫眶而出。
“他不是我的阿爺!他要將我逐出羅氏!你們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嗎?是離戶書!羅石川要斷絕我和他的父子關係!”孟滿跪在地上,雙手抱頭,似嘶吼又似自言自語,“我是羅氏的孩子!我只能是羅氏的孩子,誰也別想趕我離開羅氏!羅石川也不行!”
朱達常面露不忍,穆忠搖頭唏噓,羅蔻閉眼無聲哭泣。
林隨安轉目望向院中高大的桂花樹,彷彿怕驚到空中的花香般放柔了聲音,“還有最後一個決定性的證據,就藏在桂花樹下。”
*
朱達常指揮李尼裡率領不良人圍著桂花樹瘋狂挖土,希望能找到林隨安口中的“決定性證據”,可惜目前進展不大。
五花大綁的孟滿跪坐在樹蔭裡,由兩個不良人看守,他表情茫然,眸光虛無,彷彿剛剛那場大哭已經用去了所有的力氣。
羅蔻遠遠站在另一邊,佈滿紅絲的眼球盯著桂花樹冠,她已經流不出淚了,突然,不知為何笑了一下,笑容毛骨悚然。
“羅家小娘子似乎有些不對,”穆忠低聲道,“我以前辦案之時曾見過這樣的人,阿爺殺了阿孃,至親殺了至親,雖然案子破了,但受害人根本不接受真相,若再加上街坊四鄰的閒言碎語,非瘋即死。”
林隨安沒出聲。羅蔻現在需要的是時間和心理醫生,她這個半吊子幫不了她。只能寄希望於金手指看到的記憶畫面,若她推測不錯,金手指看到的東西不僅能拯救羅蔻,還能拯救孟滿瘋狂的心。
“找到了!這兒埋了個木匣子!”李尼裡大叫。
穆忠頗為古怪看了林隨安一眼,朱達常用袖子擦著木匣上的土奔了過來,“嘿,林娘子你真是神了!這樹下真藏了東西!”
不良人都圍了過來,目光灼灼看著林隨安,催促她趕緊開啟。
林隨安卻叫了羅蔻的名字,“羅家娘子,這應該是你父親留給你和——”林隨安頓了頓,“孟滿的東西。”
羅蔻身形一震,抖著手指掀開匣蓋,木匣裡躺著幾根卷軸,穆忠眼尖一眼就認出來了,“是鋪子的地契和商隊行商文書,”隨即恍然大悟,“難怪找不到,原來是被羅家主埋起來了。”
林隨安根本沒關注地契,直接道,“下面應該還有別的。”
羅蔻似有不解,還是依言翻找,果然,在地契之下有兩個白色的信封,和林隨安在金手指中看到的一樣,還殘留著淡淡的桂花香,信封背面分別寫有小字,“予吾女”、“予吾兒”。
羅蔻手指抖得愈發厲害,拆開了屬於她的那一封。
陽光從桂花葉片滑落,流淌在佈滿字跡的信紙上,又湧進了羅蔻的雙眼,最終化成晶瑩剔透的淚珠,一滴滴暈開了紙上的墨跡,羅蔻慌亂去擦,可越擦越暈,身體一軟撲到在地,嘶聲痛哭。
穆忠等一眾糙老爺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誰也不敢勸,都眼巴巴瞅著林隨安。
林隨安雖然沒看到信的內容,但也大概能猜到羅石川寫了什麼,她的眼眶發酸,長長吸了口氣,拿起屬於孟滿的那一封,踏著滿地桂花走到了孟滿面前,撩袍蹲身,“這是羅石川留給你最後的話,你自己看還是我幫你讀?”
孟滿垂眼瞅著地面,似乎根本沒聽到林隨安的聲音。
林隨安拆開信封,取出薄薄的一頁紙,紙上的字跡蒼勁有力,力透紙背,隱隱間又有溫慈之意。
【吾兒孟滿:我思慮再三,決定斷去你我養父子關係,並將‘萬里’和‘陽雁’兩商隊轉於你名下。至此之後,你和商隊都無須再受羅氏束縛。你志在四海,不該屈居羅氏,以你之能力,假以時日定有成就。為父甚期甚望。】
孟滿緩緩抬頭,茫然的臉上漸漸出現了表情,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表情,彷彿悲慟、悔恨、釋然、痛苦、喜悅等等各種感情幻化成尖銳的利刺順著他的毛孔鑽了出來,掀起了他的皮肉,最終只剩一片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