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事同樣爽利,宣文帝密書一封聯絡陸華莊,陸遠端帶領人馬暗中處置。一門繁華榮辱,百年家族過往,隨著一把大火焚燒的乾乾淨淨,同時抹滅的還有數十具屍體。那夜,古宅的慘烈哭聲清晰可聞,刑場則是一片寧靜。蘇明頂著監斬官的頭銜,偽造了案卷,從此殷氏一門臭名昭著。
“十年前我為暗訪情由回到落中,你猜如何?無人親眼見過家父被押送刑場,倒是事發當夜的的哀嚎啼哭頗為深刻。蘇明造謠是枉死災民回殷宅索命,以致多數人避諱不提,誰料他日後竟會被我這個殷家的‘冤魂’嚇死,真是報應。”君瓏當日正巧寄宿在外戚家中,逃過一劫。那夜之後,殷家除了他,和一把長離琴,什麼都不剩下。
他綰著硨磲串,長離琴的琴音恍惚在耳畔悠揚響起,“多年收集的證據就放在無異閣,你可去看看。說什麼江山百姓,皇室從來只管一己得失,誰問百姓安好。”如之前所言,事到如今,沒有隱瞞的必要,他要讓所有人付出比之慘烈百倍的代價。
此行之初,漪漣希望他有苦衷,一席話聽完,卻陷入了難以自拔的煎熬。他要是真壞透了,還能罵一罵,恨一恨,大不了豁出去兩個人同歸於盡。可他有刻骨入心的家恨,輾轉堅持了二十餘年,如今依舊懷著無比強烈的怨憤,不是誰說個幾句話就能撫慰。
勸他化干戈為玉帛,可能嗎?漪漣開不了口,怕往傷口上撒鹽。可是不勸,又對不起即將上戰場拼殺的李巽他們。記得阿爹常說,人老了,容易力不從心,她這個年紀有所感悟,老實說,不是什麼好境界。
小心翼翼用指尖碰了碰垂簾,好像在碰他的衣袖,“你有證據,可以翻案,像李巽那樣替姝妃伸冤。”
“李巽得償所願了?”君瓏試問,“逼死姝妃的罪魁禍首依舊高坐九天。”仇恨沉澱在他的眼底,醞釀了很久,無比深邃,“唐非突然暴斃,三司何曾過問緣由,莫說唐非最有應得,只要能保全皇家顏面,便是冤死幾個算什麼。”
漪漣語塞。葉離曾經叮嚀囑咐,要她千萬別追究,或許正是看透了殘酷的現實。
“丫頭,換做你,會怎樣?”君瓏神情複雜。紗簾阻隔其中,更看不懂他的用意。
漪漣認真試想,如果阿爹和陸宸被人冤枉,如果陸華莊一夜遭難,權為粉飾醜陋的私心,就是聖人也無法容忍,“我會報仇,和你一樣。”她一字一字咬出口。
君瓏心尖一動,很意外,“本以為你是替李巽做說客。”
“李巽的初衷與你差不離,日子過好過壞,總有堅持。”漪漣垂目凝視著地面,順心意道,“阿爹決心護我一世,最好的,能給的,都給我了,這樣好的爹,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將心比心,如果他受苦,就是鬧到玉皇大帝跟前我也要替他討回公道。”
聽她說話,好像在白茫大雪天裡尋覓徘徊,近乎絕望時遇見了一座小屋,裡面有一堆火能取暖,有一碗薑湯能驅寒,儘管平凡卻很安心。君瓏不禁一笑,話音溫柔許多,“玉皇大帝在天庭,上天的路不好走,叔得先搭道梯子。”
“……死人堆起的梯子,叔踩得踏實嗎?”
“路不尋常,總有犧牲。”
“那要犧牲多少才夠!”漪漣忍痛道,“當年涉案的人幾乎全遭了報應,是老天該還你的公道。可其他無辜的人怎麼辦,是不是也要用人肉搭梯子?哪怕有人願意為了你不顧生死,您便受得理所應當嗎?”她下意識碰了碰懷裡的銀錠子,柳文若瀕死前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再次浮現在腦海,無助和惶恐的感覺一齊回來了,她躊躇再三,艱難開口,“……柳文若,死了。”
君瓏指尖一顫,好似沒聽清,微微偏過頭。
漪漣深吸一口氣,忍了好久的情緒終於崩塌,頓時淚不自持,“是為了掩護我,為了周全你。”
她將柳文若的期待和囑託一一轉告,包括執意守候的過程,包括最後那場等不及的大雪。儘管她很努力壓抑情緒,還是免不得觸動,多說一句就多一聲抽泣。她不知道這樣咿咿呀呀的說話君瓏能不能聽的懂,因為簾中人如雕像靜坐,恍若未聞。
“銀子是你當初給他的,他沒捨得用,珍惜到了現在。他說,你給他的,遠遠比這個多。”
漪漣欲撩垂簾入內,卻聽君瓏在簾中沙啞道,“丫頭,別進來了。”
她的手已經撩起幾分,在觸到對面冰涼的空氣時生生僵住,腳步也停滯在原地,“你是不是怪我?”她隔著紗簾忐忑問,本就迷離的身影被淚水一齊模糊,“是我錯了,我要是再趕早一步,或許他就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