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快走吧。蜃城,不是旅遊區,沒有風景啦。”他緊張兮兮,壓低嗓門,急切地催促面前這個止步不前,只顧呆望月亮想入非非的年輕人。
快些逃命去吧!林文湛看著他,不禁在心中驚叫,他暗自替這個“天下第一號的傻孩子”操心著急。望著忐忑不安輕聲嘀咕的林先生,吉祥面露微笑,回報人家的善意。吉祥的笑容呀,只能讓林先生看著越來越害怕,也越來越焦急。可他也是拿他沒辦法,他不得不停下腳步,皺緊眉頭,偷偷在一旁盯住吉祥,他預備隨時隨刻出手相助。
揹著受傷的同學,一路上咬緊牙關堅持下去,吉祥好歹跟上了逃生隊伍。可是他心裡也是窮犯嘀咕,他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呢。吉祥啊,撐得住嗎?當真是一條“鐵血好漢”?逞能吧。怎麼游標這“小傢伙”,個頭兒並不算大嘛,他幾近瘦皮包骨,為什麼他這人就越背越沉呢?難道說,一路之上,他還在不斷地生長發育?想活活累死我呀,游標?不能吧。那就加油幹,吉祥!
冷不防,一個黑不溜秋的小東西,猛地從汙水裡高高蹦起,發出“嗖”一聲異響。它好似迎面而來,嚇得吉祥打了個激靈,慌亂之中他跌倒了,單腿跪在地上。游標也跟著跌倒在冰冷的汙水中,好在人家倒是一聲沒吭。走在前面的水手,聽見身後動靜不妙,猛然回頭。衝鋒槍黑洞洞的槍口,正對那條黑色的影子,它在月光下輕盈地蹦跳,“啪嗒啪嗒”響。
哦?一隻牛蛙。
好險。水手差一點就扣動了扳機,槍口下後果不堪設想。想想真是後怕,吉祥臉色煞白,他慌里慌張爬起來,飛起一腳踢開牛蛙。略微定了定心神,他索性自問自答地說起話來,以此為虛驚一場的朋友們鼓勁。他對自己說:“我是一匹好馬,不是嗎?是的,吉祥,你天生就是一匹千里馬,舉世無雙。加油啊。”
意識到自己險些闖禍,水手急忙把衝鋒槍斜挎到身上,他折返回來援助哥兒們。他伸手攙扶游標,沒料到這位同學忽然長了脾氣,他使勁兒甩手擺脫他。游標他可不答應啦,一張臉立時陰沉,他簡直冷若冰霜。他緊緊拽住一輛破爛的餐車,擺明了抵禦別人的幫助,他和水手兄弟唱起了對臺戲。水手原以為是他膽小,害怕再次跌倒,他就從身後抱住他,一邊還溫和地連聲安慰,說:“沒事的,有我呢。嗨,游標老弟,你倒是鬆手啊?”
游標就是不肯鬆手,他瞪眼瞧著水手小順子,一言不發。他鉚足勁頭兒,擺出死不鬆手的拼命架勢,他認真和這位水手較勁。這下子弄得水手啼笑皆非,他尷尬地瞧著他,一時間無言以對。水手心想:這“小子”他到底想幹嗎?!
“你想幹啥?‘阿拉’是要幫你嘛。”吉祥一看游標他這樣,忍不住大聲埋怨他。情急之下,他露出一些上海口音,這情形更加顯得滑稽。
“就這兒了。我不走了。把我留下。”三句話,游標同學說得平心靜氣,乾淨有力。說罷,他抬起頭,仰望漆黑天幕上的那一輪明月,這一刻他猶如超凡脫俗哩。
明月皎潔,那麼樣動人心魄。
“啊?”吉祥一聽他這話,慌忙深吸一口氣,他還以為是他自己沒弄明白呢。怎麼,游標同學肚子受到槍擊,腦子也傳染,壞掉啦?現在是逃難,開什麼玩笑?他那死沉、死沉的“親骨肉”,好大的包袱,那麼沉重的累贅,自己任是扛在身上,多麼不容易呀,他倒也不體諒人家?想到這兒,吉祥氣呼呼地瞧著他,聽他要怎麼樣說話。
游標平靜地對他說:“請你冷靜,好好想一想,吉祥?戎蓉走了,因為她不肯拖累人。她把生存的機會,留給她所愛的人。她的死,猶如永生。剛才,在船尾,我卻丟下你,自己搶先逃跑了。吉祥啊,我真的很慚愧。我是個男子漢,總不能不如一個女人吧。”
戎蓉走了?戎蓉走了。是的,戎蓉她真的已經走了……眼中沒有淚,吉祥久久地失神呆望游標。
游標的一席話,剛好撞在人心坎上。吉祥彷彿聽見,靈魂被重重撞擊以後,耳畔那些“嗡嗡嗡”的迴響,在他心上繚繞飄蕩。此時此刻,他再度重溫了似水柔情,故人成夢,追憶往事,依舊纏綿悱惻,他只覺得蕩氣迴腸。
永別?戎蓉沒了?他不必再為她苦苦追逐?他不會再同她邂逅重逢?他不能再和她愛恨情仇?無論是在上海,在三亞,還是在海上,彼此永不再見?慘劇發生以後,他一直都不曾正視?他不曾相信,也不曾思考,更不曾接受那個嚴酷的事實,戎蓉冰冷的身體,已然沉沒在深深的海底,慢慢化作永恆塵埃?他還不曾真正領悟永別的含意,卻已然深切感受永別的沉痛?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