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螢窗寄小語
一九九八年秋,我應邀到昆明的一所大學演講,那禮堂出奇的大,由於擠進了三四千人,有人站著,有人坐著,還有些人掛在窗臺上,只見臺下像是高低起伏的小丘陵,但是就在這小丘陵間,舉著幾個大大的牌子,上面寫著——螢窗寄小語演講結束,我問學生:“你們怎麼會想到舉那些牌子啊?”
“為了讓你知道,我們都喜歡你的《螢窗小語》。”
學生的話讓我一驚,發覺自己在臺灣已經絕版近十五年的書,居然在大陸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臺灣的朋友聽我這麼說,大概不太瞭解,因為我的《螢窗小語選集》直到今天還在發行,怎能說絕版十五年了呢?
這麼問的讀者,大概都是二十五歲以下的朋友,只知我把《螢窗小語》一、二、三集合訂成一本選集,卻不知在那三本之後,還有四、五、六、七集的存在。
當然這也要怪我,由於這十五年來,每年已經出了不少新書,所以一直未把《螢窗小語》後面幾集再版。但是在大陸,因為《螢窗小語》前三集改名為《心靈的四季》,後四本維持《螢窗小語》的原名,所以提到“螢窗”,大家反而想到的都是臺灣早已絕版的四本較後面的作品。
說是“較後面”,實在它們還是我早期的散文,我在大學畢業後的第一年,寫成《螢窗小語》第一集,其後每年一本,算來正好在三十歲,完成七本作品。
可以說《螢窗小語》不但是我早期的成名作,也是影響我一生的書,因為它的暢銷,鼓勵我繼續寫作,終於成為專業作家;也因為它為我賺進了不少版稅,使我能早早還清房屋貸款,並辭去中視的工作,到美國留學。
更重要的是,因為《螢窗小語》前三集都是我主持電視節目《分秒必爭》的開場白,每篇都很簡短,使我能從短文開始鍛鍊,並在後來不再受限於“開場白”時,漸漸把文章擴大。
所以《螢窗小語》七本書,很像階梯叢書,由淺而深,就寫作而言,後四本遠比前三集來得自由,內容也更深入。
自從在昆明演講,我就常想著將這四本書在臺重新出版,只是因為時間有限,又覺得重新推出不能不作全新的校訂與編排,所以一拖又是四年,直到二○○二年的秋天才能把第四集完成改版。
重讀《螢窗小語》四、五、六、七集,像是重溫我二十多歲的情懷,看得出那時在大學教“詩社”的我,多麼喜歡用排比的對句和引經據典;也看得出因為我畫國畫,所以加入了許多畫論;更見得出那個時代,仍然是相當不開放的,文章都要為讀者作結論,才覺得言之有物。
凡此,在校訂時,我都作了大幅的修正,刪去許多過時的文章,改寫了一些較死板的東西,省略了許多結論,並加進十八篇未曾發表的早期作品。
當然我還是儘量保持了原有的風格,因為二十歲有二十歲的筆法與心靈,我今天模仿不來,更不能否定。我甚至想,自己當時寫作的年齡,與學生讀者非常接近,正是《螢窗小語》能打動年輕朋友的原因。所以即使有些文章,用我今天的眼光看來有些稚嫩,仍然予以保留。
文章無所謂新舊,無論時代怎麼變遷,總有許多不變的東西在我們心底流動,由十八歲到八十歲。
希望您讀完這本書,也能有這樣的感覺。
人就這麼一輩子
我常以“人就這麼一輩子”這句話來告誡自己並勸說朋友。這七個字,說來容易,聽來簡單,想起來卻很深沉:它能使我在懦弱時變得勇敢,驕矜時變得謙虛,頹廢時變得積極,痛苦時變得歡愉,對任何事拿得起也放得下,所以我稱它為“當頭棒喝”、“七字箴言”。
人不就這麼一輩子嗎?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一輩子,春發、夏榮、秋收、冬藏,看來像是一年四季般短暫的一輩子。每當我為俗務勞形的時刻,想到這七個字,便憶起李白《春夜宴桃李園序》中“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的句子;而在哀時光之須臾,感萬物之行休中,把周遭的俗事拋開,將眼前的爭逐看淡。我常想,世間的勞苦愁煩、恩恩怨怨,如有不能化解、不能消受的,不也馱過這短短几十年就煙消雲散了嗎?若是如此,又有什麼好解不開的呢?
人不就這麼一輩子嗎?短短數十寒暑,剛起跑便到達終點的一輩子;今天過去,明天還不知道屬不屬於自己的一輩子;此刻過去便再也追不回的一輩子;白了的頭髮便再難黑起來,脫了的成齒便再難生出來,錯了的事便已經錯了,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