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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個叫唐克的找你,留了電話號碼,讓你回來後給他回話。一看是個公用電話號碼,下寫

請傳新街口大四條50號唐克”。

我心中忐忑,不知唐克收到我的信沒有,會有什麼反應。傍晚時分撥通了電話,唐克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音調高昂、興奮。先聽他說“你這封信寫得可是花了力氣”,接著大談萍萍也是愛他的,並不是他單相思。又說起他最近見了一個什麼人,兩人談起《人?歲月?生活》這部書。接著,洛東達、莫吉爾揚尼、畢加索等名字子彈般飛來。接下來說一定要見面,給我講講這本書。隨後他壓低了聲音問我,萍萍讀過這本書嗎?說實話,這部書的名字我是第一次聽到。問唐克,這書是誰寫的,他竟然一時語塞,沒說出來。唐克立刻要約我見面,叫我到他家去,只是有點抱歉地說,他家地方太小。第二天下午,我們約在新街口丁字路口,幾分鐘後就站在唐克家門前了。

新街口大四條在新街口以北豁口以南,斜對著總政文工團排練場。衚衕不算窄,沿街有老槐樹。唐克家院子門不大,進門左手是個長方形的小院,搭著許多小棚子,院子顯得擁擠。頂頭一棵大槐樹,遮了半個院子的蔭。唐克家是北房,只一間屋,約二十幾平方,屋子分成兩部分,靠裡一張大雙人床,靠外一張小單人床。簡簡單單幾件傢俱,倒收拾得乾淨。屋子中間已經擺好了一張方桌,桌上幾盤小菜,一瓶北京紅葡萄酒。迎門坐著一位老人,鶴髮童顏,腰板挺直,雙目炯炯有神。他就是唐克的父親,以後我一直稱他唐伯伯。

趙越勝:驪歌清酒憶舊時(4)

看氣度,老人絕非等閒人物。與唐克交往多年,我從沒有問過老人是幹什麼的,唐克也未提起過。只偶聞他曾是民國時期演藝界一位重要人物。直到前些年,唐克寄給我一份國民黨系祖師陳立夫給他的親筆信的影印件,稱他“克信賢侄”,才知道這位唐老伯和系關係絕非尋常,能與陳立夫兄弟相稱。唐克告我他的名字就是陳立夫所起。

老人見我進來,點頭相迎,命我坐下,開口便說:“我看了你給唐克信的信。”我才知道唐克本名克信,人稱唐克乃是簡稱。老人道:“看你年紀輕輕,還真讀了不少書,不像唐克信,不學無術,整天鬼混。”我心一虛,知道是我信中天南地北,古今中外胡拽的結果。隨後,唐伯伯又講了一通青年人應該如何上進,和報紙上差不多。唐克煩了,催著快吃飯。飯後老人又誇了我幾句,然後說了一句讓我嚇得半死的話:“唐克信這孩子,我就交給你了。”

我記不起來當時如何回答。以我當時的閱歷,肯定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現在回想,一位耄耋老翁,把二十幾歲的大小夥子託付給一個十七八歲的半大小子,有多滑稽。唐克對此倒是聽而不聞,也許這小子太過頑劣,老人不知已經把他託付給幾多人了。老人起身離席,走到院中洗漱了一下,就回屋和衣倒在靠裡面的大床上。唐克衝我一招手,我們就溜出了屋子。

東西向的院,唐克家靠東側,頂西頭有個小院和大院子中間隔著門道,小院中有一小屋,隱秘得很。唐克引我進去,說他平時就住在這間小屋裡。小屋僅有五六個平方,一單人床,一雙屜桌,桌前破椅一把,坐上去嘎吱響。若一人坐在床上,一人坐在椅上,空間僅可容膝。開燈,是盞北京當時最流行的8瓦日光燈,嗡嗡響了半天也不見亮。唐克猛拍,終於亮了。一眼見正牆上掛著唐克那把心愛的吉他,在慘白的燈光下有森森色。唐克摘下吉他,輕撫琴箱,講起這把吉他的來歷。這琴是他從一位朋友處淘換來的,以前,它是一位蘇聯專家的。這位專家的父親三十年代曾是國際縱隊成員,參加過馬德里保衛戰。戰敗後歸國,帶回這把吉他。唐克告我,這種手抱揮弦的吉他叫西班牙古典式,適合彈奏古典樂曲和歌吟伴奏,聲音渾厚。另有一種吉他音箱狹小,需用撥子彈奏,聲音尖亮,是夏威夷吉他,適合小樂隊演奏。又告我吉他大師塞戈維亞就是彈奏這種西班牙古典吉他。從此,我又知道了一個神聖的名字:塞戈維亞。

吉他在唐克的撫弄下似乎有了生命。磨損的漆皮透露著歲月的訊息,不知何年,幾多良夜,它曾在佳人窗下傾訴。許是剛才吃飯多喝了點酒,唐克有點興奮,不停撫弦欲歌。我怕夜深攪人,尤其是唱被禁止的音樂。他說街道大媽和他關係不錯,還曾說他唱得好聽呢。那晚,唐克唱了《晚星》,一首此後幾十年和我在一起的歌:

傍晚,我望著夜空,

想起你,知心朋友。

你遠在天邊,

幾時才能和你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