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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我們在行政幹校的防震棚住著,多少是因為房屋緊缺。火車站的本部院落,已被文工團膨脹出來的人口占滿。又一批男女結婚生子成家,從宿舍搬出,獨佔一室,原先的集體宿舍已分割成多個單間。我們這些單身的只得留在防震棚裡,日常工作移回了本部,我們早出晚歸,上班下班,每日都必經過那條令我膽寒的坡路。

時局確實在變化,許多禁演的劇目開放,我們團開排大型歌劇《洪湖赤衛隊》,春節隆重上演。除夕夜首場演出,我發著高燒,一個人睡在防震棚裡,昏沉中感覺有人走進防震棚,大約看見棚裡有燈光,是我們團的會計。走過來在我額上摸一下,說了聲:燙人!走了出去。我以為他要去喊人,事實上一去不回,而我也睡熟了。次日清晨已全面退燒,晚上還是到劇場演出。我們團寄予厚望的《洪湖赤衛隊》只演了十一場便封箱落幕,因為電影《洪湖赤衛隊》重新公映。時代在朝好的方向轉變,可我們團卻日益窘迫,每一次謀求新路緊接著就是遭受重創,人心渙散,都盤算著如何離開文工團。社會在一夜之間開啟無數扇門,突然間湧現那麼多可能性,簡直目不暇接。令人驚訝的是,經歷了那麼多,意氣已經消沉,卻發現,還有充裕的時間,我們都還年輕,來得及開創另一種命運。這在某種程度上將我們團往下坡路上又推了一把,我們團留不住人了。

我們團在一起時總是給人頹敗的印象,沒一件事做得順當,可分成個人,後來證明都發展得不壞。李保田是不消說了,有一位美工師去了北京藝術研究院;一位圓號手考入藝術院校,畢業後留校;有歌唱演員和演奏員調入省歌舞團和大軍區文工團;有自建民樂團名揚海內外……看起來,我們團當年方針動搖,目的不明,招募人員雜沓不齊,但卻很識得人才,作為個體,都有些斤兩。

關於《模範山鄉》還有一件事可說,就是彩色劇照。我有一個演員隊裡的同齡好朋友,在《模範山鄉》扮演一名村姑,戲份不多,但也拍得一張劇照——白軍清鄉後,從藏身的壁櫥裡鑽出,兩手推開櫥門,屈膝探身。這一張照片拍得極好,都可印成明信片發行。心中很是羨慕,並且有一分戚然,想到也許不等有一張好照片,青春韶華就將流逝。文工團的男女普遍年輕,大多在十二三歲招來,滿二十歲就有成人感,特別能感覺年華易逝。有一次去地區醫院,聽醫生喚我“小女孩”,十分的不適和反感,這就是我們對年齡的概念。想不到之後還會有很長的歲月要度,很多的改變要經歷,會擁有很多很多、多到令人厭煩的照片影象。七十年代是個家國情懷的年代,可在我,總是被自己的個別的人與事纏繞,單是對付這麼點兒零碎就夠我受的了。並不經常地,僅是有時候,我會從壅塞的記憶中,闢出一個角,想起魏莊。那一個午後,送走訪客,走在春陽下的壩頂,非喜非悲,卻是有一種承認的心情,承認這一切,於是就要面對。

2008年7月1日於上海

李零:七十年代,我心中的碎片(1)

祖籍山西武鄉,1948年6月12日生於河北邢臺,1949年3月後在北京長大。“*”前就讀於中國人民大學附屬小學和附屬中學。1968—1970年在內蒙臨河插隊。1971—1975年在山西武鄉插隊。1975年底回北京。1977—1979年入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所整理金文資料。1979—1982年入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考古系,師從張政先生,研究殷周銅器。1982—1983年在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西安研究室參加灃西遺址的發掘。1983—1985年在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業經濟研究所研究先秦土地制度史。1985年到現在在北京大學教書。其研究領域橫跨考古、古文字、古文獻、歷史地理、思想史、宗教史、科技史、藝術史、軍事史等諸多領域,在這些領域留下了豐富的著作,並業餘從事雜文寫作。

什麼叫“七十年代”?

生命總是重複著同樣的故事。

人的一生就像一片樹葉,同一棵樹上的葉子,每片都很相像,秋天落了,明年還會長出來。

反正都是這麼一輩子。在年齡面前,人人平等,誰也不用驕傲,誰也不用慚愧。

古人說“百年期頤”。其實人,沒幾個能活到一百歲。現在有種說法,誰都知道,人活十年算一張,一輩子頂多十張,花一張少一張。過去,十塊是大票子,現在不行,一百塊一張,花得嗖嗖的。

我的感覺,八十年代後,時間提速,生命貶值,跟鈔票一樣。現在的十年,頂多也就是過去的一年,或者連一年都不如。我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