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1部分

快地隨風而去,也許重於泰山,也許輕如鴻毛。然而,這不過是後人評說而已。對自己來說,這有什麼區別?又有什麼意義?

活一百歲,還是活二十六歲,在大自然來看又有什麼區別?想到這裡,我心裡就踏實了點兒。我想起來,《聖經》裡媽媽要我看的兩句話,很符合我這時的想法。略略改過,我用手銬的彎角,“吭哧吭哧”花了大概兩個鐘頭,在水泥牆上刻下了八個大字:

從宇宙來,回宇宙去。

早年我寫過幾天《張遷碑》,這八個字似乎還有點兒金石意思。

雖然我不是個基督徒,寫完這幾個字心裡就平實了。最後的日子,扮演人生最後時刻那一幕,自認還算得上心靜如水。

我在死刑號關了近一百天,在這生死一線的剃頭刀刃上滾了一百天。在5月上旬的某一夜,我又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還在水淹的地鐵裡。死亡的冰水一點點沒上來了,即將把我吞沒了。我又瀕臨死亡,幾乎窒息。就在這時候,突然一股強勁的清風吹入了地鐵,水也迅速地下降。我張大了嘴,大口吞吐新鮮的空氣。轟隆隆地鳴響,從地底傳來,那些堵在地鐵裡巨大的框架、石塊、柱樑都隨著巨大轟鳴聲,被激盪的水流給裹挾而去。我知道,這風是生命之風。我在巨大喜悅之中醒來,三個月來,我從來沒這樣醒來過,百思不得其解,想:也許是孫秀珍還沒走,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但願。

一天,我突然被提了出來。又走向預審樓。

我關進死刑號的那幾天,天天風雪交加。如今,久違的外界天下已然是桃紅柳綠。我眯縫著眼,望著這陌生的花花世界。

我趟著鐐,進了預審室。預審室裡坐了十幾個官員。心想,臨了臨了,還來這麼一出,什麼意思?

坐在正中間的是一位老軍官,看來,不是個一般的人物。他和顏悅色地問我:

張郎郎,最近學習得怎麼樣?”

一個臨死的人,哪還有心思學習。既然他這麼問我,也許有轉機,咱們也可以順坡下驢。只要他不逼我再咬別人,說什麼都行。

反正,也沒別的事兒,就看看《毛選》學習唄。”他們也知道,我們只有那一本書。

學了哪篇了?說說,說說。”說話聽聲,打鑼聽音。我在這裡邊兒關了這麼久,還不明白?這是給我鋪臺階呢。我也不能牽著不走,打著倒退呀。

我不慌不忙說:“最近,我反覆看了《敦促杜聿明投降書》、《將革命進行到底》。還看了《別了,司徒雷登》,還有……”

你看了這幾篇,有什麼體會呢?”

我明白了,蔣介石八百萬軍隊都被共產黨消滅了,我一個手無寸鐵的學生,還能怎麼樣呢?”

看來,經過學習,你還是有一定進步的。”這要擱在過去,我這麼回答,預審員決不會這麼回話。他打算說你有理,你怎麼說都有理。打算說你沒理,你說破大天也白搭。

最近一個時期,你在批鬥中,態度還是老實的。學習呢,也有些收穫。所以,今天決定把你從死刑號轉回普通號去。”

天哪!太陽從西邊出來啦?我連忙真心真意地說:

太謝謝您了,太謝謝您了。”

不要感謝我,要感謝毛主席,感謝黨。我個人是做不了這個主的。”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張郎郎:寧靜的地平線(21)

我又趕緊感謝該謝的人。

老軍官說:“從前,去死刑號的路是單程路,沒人從那兒回來過。關於死刑號的任何事情都是國家機密。今天,我們會把你的鐐銬卸下來,送你去普通牢房。可是,鐐銬還在我們手上,如果你不好好改造,隨時都可以再給你戴上,把你送回去。你明白嗎?”

明白,明白。”那天,他說什麼話,都不能改變我的心花怒放。那天陽格外光明媚。

那天,我就是從水底掙扎浮起,飛出水面。看見了太陽,苦海有邊,那邊就是我生命的地平線。

出來後,聽老七說:有關方面兩次都決定槍斃我們了,最後還是周恩來寫了“留下活口”四個字才救了我們。平均倆字一條命。而那位把我從死刑號提出來的人,就是當時的公安部長李震。可惜,等我出獄的時候,周恩來先生和李震先生都走了,苟活下來的我都不知道該去謝誰。

一年以後,又把我押回饒陽。這時候,小段、楊秉蓀都已經分別判為十五年、十年徒刑,送到勞改隊去服刑了。小亓告訴我,我們走以後,還真來人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