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湘如不停的咳嗽,這咳疾是夏天時患上的,藥吃了不少,可就是不見好轉,尤其最近半月咳出了血,她想自己再也邁不過這道坎了,生命許要終結在她三十三歲時。
近來,她總是沉陷在回憶中,好幾次想得痴迷,連侍女與她說話她都沒聽見。
這一生,她留下了太多的不甘與遺憾。
旁人看到了她不輸男兒的成功與幹練,卻從不曾有人知曉她內心的柔軟。
曬著晚秋暖暖的陽光,她半倚在竹製的躺椅上,身上覆著一條錦衾,一身慵懶,就似三十餘年的時光帶走了她所有的堅持與熱忱,此刻的她就似一隻生病的小貓,需要人呵護,需要人關懷,然而她感受不到任何關心,有的只是她心頭的酸楚與傷痛。
迷迷糊糊間,陳湘如又回到了以前,她還是一個嬌俏動人的少女,倚在繡閣的窗前埋頭做著女紅。
丫頭人未至聲先到,“大小姐,不好了!老夫人、大姨娘、二姨娘在上房裡哭作了一團。”
她來不及細想,放下手裡的活計提裙飛奔下樓。
上房花廳裡一片此起彼伏的哭泣聲傳入耳中,道不出的凌亂,一生堅強的祖母此刻更是老淚縱橫。
陳湘如還來不及弄清這是怎麼回事,只聽祖母身邊的服侍婆子大叫一聲“老夫人!老夫人……”
祖母的身子一僵,昏死了過去。
一時間又亂成了一團。
大姨娘揮著帕子,扯著嗓子叫道:“快請郎中!快請郎中!”
二姨娘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渾身微微顫慄。
陳湘如愣在一邊,眼睛晃過大姨娘的驚慌、二姨娘的呆愣,還有陳大管家那一臉的哀傷。過了片刻才回過神,奔近祖母,用手掐住祖母的人中,“祖母!祖母……”
昏睡的陳湘如不由得微微蹙眉。那一年她十三歲,父親前往閩粵之地給江寧織造府收購織造所需的生絲,在回來的時候遇貨船觸礁,船毀人亡,只得陳大管家和兩個隨行的小廝歸來,祖母因不堪打擊,悲痛欲絕中昏厥過去。
她不眠不休地守在祖母的病榻前侍疾,為祖母擦臉拭手,喂祖母湯藥。
要是再沒有祖母,這個家可如何了得?祖母是這個家的主心骨。
祖母昏睡兩天一夜後,人雖醒轉,因急火攻心下身癱瘓了,再也有無法繼續掌理家業,打理偌大的陳家大宅。祖母醒來後,與她說的第一句話是:“湘如,撐起這個家吧,承繼家業。”
“祖母……”陳湘如瞪大眼睛,淚珠兒撲簌簌地滾落。
她才十三歲啊,便要因當家祖母病倒、父親離逝被迫接掌父業做了江寧織造府的女郎中,打理陳家大院,在她這個懵懂的年紀,大多數的深閨小姐,還只會在長輩的身邊撒嬌,因為母親的過早離逝,她比同齡小姐多了一份沉穩與沉默。
那時候真好呀,還可以在遇到難事時肆意地流淚。
祖母一臉痛色,但凡有些法子,她怎會出此下策,悠悠輕嘆:“我不成了,就算為了這一大家子人,一定要支撐到你能撐起這個家。湘如啊,祖母會教你。”不待她答應,祖母扭頭對服侍婆子道:“把織造坊、布莊、染布坊及府裡的大管事都叫來,今兒我要交託些事?”
可是,家裡的事有祖母,但父親未完的事業卻得靠她摸索,那時候江寧織造府的人見她是女子,暗裡使絆的不少,但織造府郎中一職,自來都是世代相襲,受宮中內務府考核,身為嫡長女的她被迫答應了祖母的懇求,接過了父親的事業、偌大的家業。
陳湘如是家裡的嫡長女,同母所出的二妹妹陳湘娟方十一歲,母親趙氏連生了兩個女兒,覺得對不住陳家,便做主替丈夫陳將達納了大姨娘。
大姨娘的肚子倒也爭氣,嫁入陳家不到一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只是有了兒子的她便有些張狂起來,想與趙氏平起平坐,趙氏第三次懷孕後,即便郎中說她的身子虧欠得厲害,可她還是拿定主意要替陳家生兒子。嫡子是有了,且一舉生了兩個,可趙氏卻因難產丟了性命。
而今,這對孿生兄弟亦有七歲,生得虎頭虎腦很是可愛,正與大爺一道在府中私塾裡讀書。
十三歲的她,因為祖母的一句話,接掌了父親與家族的事業。
那些年過得很苦,即便忙得有時連午飯都吃不上,她卻不能叫苦,因為她深深地記得祖母的話,“湘如,無論何時你要記得,你是江寧織造府的從四品郎中,是陳家大院的當家人,我們陳家是世代給朝廷督造貢緞、宮綢的。”
江寧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