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曾經有一戶姓廖的人家遭了難,老爺子廖漾廂惹來惡鬼,興風作浪攪得嫡系一脈家破人亡,其間人禍更甚於鬼怪,始作俑者喚做玉金秋,自小與廖漾廂結下血海深仇,憑著一己綿薄倒也做出不同反響,可憐累累業障害人害己,及到自己也逃脫不得。廖家二爺不明不白死後,犯了痴呆的大爺廖付伯繼承起家業,那玉金秋本打算傾其一生輔助於他,哪知自己身上一日不勝一日,腿腳僵麻如覆蛇蟻,常看到無數虛晃的影子在眼前飄蕩,有時正與旁人說著話,沒留神便吐出一口血。他眼看著自己日復一日逐漸枯萎,生命像蠶絲抽離出身體,大限將近湯藥伺候日日不離床鋪,有一天窗外透出淡淡的陽光,薄而柔軟的溫暖輕輕敷在他身上,玉金秋才恍然察覺自己已經幾近腐朽,手腕乾瘦如苦寒枯枝,哆哆嗦嗦扶床爬起身,宛若個學步的孩子蹣跚挪到門前,想要推開門讓陽光照進屋裡。木門隨著推搡發出嘶啞響聲,他幾乎將一生的氣力都貫注在上面,蠟黃的手微微顫動,始終扳不開半分縫隙,玉金秋低下身子喘了半晌,默默挨著牆回床躺下,他雖病重卻尚未糊塗,知道大門已被人上了鎖,廖付伯被鬼附了身,斷不會呆傻一輩子,自己罪孽深重從來不曾貪生惜命,只是行到如今的地步,這世上仍是有一樣割捨不下。
再說如今的廖付伯早已不是廖付伯,乍一看彷彿仍是過去痴呆的模樣,只是面容實在陰森嚇人,彷彿臉上掛了一張皮,表情扭動在人皮下,瞧不出喜怒和哀樂。玉金秋病得魂魄離身,只留一口氣迴旋在胸口,廖付伯心血來潮喚人開了房門來看他,一進屋便被釅釅的病人氣味燻得掩了口鼻,抬眼見床上橫一具骨瘦如柴的身子,絲毫瞧不出這人是過去的玉金秋,輕蹙眉頭轉身欲要回去。玉金秋忽然直繃繃坐起身,一雙空洞的眼瞪著他大喊:“大寶!大寶!你來了!”廖付伯心生好笑,蹦蹦跳跳湊到他身前,抿嘴笑問:“你叫誰?哪個是大寶?”玉金秋緊緊攥住他的手,一字一頓對他說:“我對不住你,害了你父親,可他畢竟欠了我,血債血償也是應該,只是這禍事後來連累到你身上,實在出乎本意,大寶,大寶,你不要怨恨,我只願這滿身罪孽來世抵償。”他殷殷喚著曾經的|乳名,廖付伯呆呆怔了一會,忽然盪出滿腹心潮,彷彿有一枝幼芽阻塞在心口,氣血鬱結纏繞於胸,連忙輕輕撇開他的手,搖著頭笑而不語。玉金秋忽然璨然微笑,重又挽起他笑道:“你不要害怕,無論何時我都一直等著你,到了下輩子咱們還是在一起,高高興興過一世。”他眼睛裡波光流轉,好像夜幕裡閃過流星,璀璨明豔一閃而逝。
第 55 章
絳塵如約來到廖家,剛進宅子便察覺出一股奇異氣味,連忙摒退下人趕至玉金秋住處,推開房門正見廖付伯坐在床上,恭下身子緊緊擁住玉金秋,雙臂纏繞如惜至寶,好像過去犯了痴,也是如此黏膩相依。他行近了定睛打量,面色微變倒退一步,眼見廖付伯在玉金秋胸前掏出個窟窿,探進手去挖裡面的心肝吃,沾了滿嘴腥紅血沫子,映得臉上慘白如縞,扭過頭對自己道:“這個人真是不尋常,我日日喂他批霜吃,他竟一直支撐著不肯死,到最後還是開腸破肚更便宜。”對方說話時神情淡漠,眼眶裡卻含了一汪水,隨著面肌顫動緩緩滑下臉頰,晶瑩剔透懸在唇邊,廖付伯察覺到,拈起被單抹淨滿臉的血淚,淚水剛被拭下來,眼中又滾出新的水珠子,不由搖搖頭笑道:“昔日縱橫陰間的鬼王,如今竟淪落到跟個傻子搶肉身,廖付伯七魄已散,只剩個軀殼還懂得傷心難過,虧得我幾百年來休養生息,如今苦盡甘來終要重獲自由。”
原來這東西寄附在廖付伯身上,便是當年地府裡為惡為害的鬼王,性情陰僻法力無邊,陰間有不服閻王教管的鬼皆拜入他麾下,結成百萬之眾抗衡毗沙王。那一場戰事持續百年,掀起血雨腥風不得平息,他雖篤定破釜沉舟誓死以搏,卻畢竟不是閻王對手,謀事不成一敗塗地,自己也被毗沙王鎖進一枚金釦子,若要脫身需得佔據活身體內吸食精魄。鬼王自然不甘落敗,一邊徉裝恭順修身養性,一邊尋求逃離線會,他記起早年曾救過一個叫絳塵的,想方設法託夢求助,絳塵知恩圖報只得答應,千方百計尋得釦子,知道這是個害人的東西,置於高臺不知如何安處置,好巧那時玉金秋正受廖家迫害,跑到道院哭訴哀求,絳塵便將釦子取出來,囑咐他將這法器埋進廖家花園靜觀其變。玉金秋如獲至寶大喜過望,日日盼著廖漾廂受報橫死,哪知鬼王嫌棄廖漾廂年老,轉而附到大少爺身上,廖付伯不過幾天便發病成了痴呆,玉金秋再悔恨已為時晚矣,不但釀成後來廖家一番禍事,也定下今日之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