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素衣卻毫無所覺,撿了一塊瓜送進嘴裡,又遞給忽納爾一片,催促道,“愣著做甚,趕緊吃吧,待會兒宮宴開始,我們用膳,你就只能幹看了。金子,明蘭,你們也過來墊墊肚子,省得待會兒難受。”
“謝夫人!”聖元帝接過瓜,慢慢吃了一口,眸光閃爍,心緒煩亂。
明蘭和金子歡歡喜喜接了瓜,躲去角落裡啃。幾人邊吃邊聊,不知不覺便耗了大半個時辰,眼見宮宴臨近,關素衣走到湖邊洗了手,嘆道,“走吧,躲完了清淨,該去名利場上摸爬滾打了。”
摸爬滾打?夫人用詞真是風趣。聖元帝心內好笑,亦步亦趨將她送至岔路口,本打算默默看她離開,胸中愛意激盪難以自持,竟不知為何坦露了心聲,“夫人稍等,我有話要說。”
關素衣轉頭回望,目光溫柔。
“夫人,我心悅你。”話音剛落,九尺高的大漢已倉惶垂頭,耳根紅透。
關素衣直過了好幾息才參悟這句話,臉上浮現愕然的表情,隨即冷了面色,一字一頓道,“那麼忽納爾想必也知道我已嫁人了?為我的閨譽與關家家聲,還有你的仕途著想,這番話便當你從來沒說過,我亦從來沒聽過。日後不要再私下見面,更不能傳遞書信,免得泥足深陷,終不可拔。”
聖元帝明亮的眼眸點點熄滅,渴盼的表情被懊悔與絕望取代。當夫人毫不猶豫地轉頭,快步離開,他想追卻又怕毀了她,進而毀了她倍加珍視的關家,不得不死死壓制雙腿,像困獸一般在原地徘徊。
他心中滿是憤怒、不甘與苦痛,想嘶吼,想砸爛眼前的一切,卻知道那只是徒勞無功地掙扎。他原本可以擁有夫人,卻因為自己的愚蠢與剛愎,硬生生錯過了。他無比痛恨自己,更痛恨葉蓁和趙陸離,眼珠不知不覺已經紅透,隱有濃烈殺氣滾滾翻湧。
忽然,快步而行的夫人停住了,似乎猶豫了片刻,終於慢慢轉過身來。她站立在鋪滿彩石的小徑上,兩旁是繁花錦簇與盎然綠意,頭頂春日普照,光影斑斑,其飄渺之姿與清沁之氣仿若謫仙。
她冰冷的臉龐忽然綻開一抹溫柔至極的微笑,雙手抱拳,慎而又慎地彎下腰,行了一個大禮,惋嘆道,“今日種種非失格失禮、輕薄戲弄,而是一片真心,一點真情,我自當銘刻心底,妥帖珍藏。然花落人去心已遠,此山水不相逢。從今以後望各自安好,彼此珍重。”
歷經兩世,忽納爾是頭一個為她等候,為她煩憂,為她答疑解惑,全心呵護的男子。從他手足無措的舉動,渴盼傾慕的眼神,以及被拒後的深沉苦痛可以窺見他的真心真意,情起情由。
這份深情厚誼對孤寂的她而言何其寶貴?然有話雲: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在錯誤的時間遇上錯誤的人,他們的結局唯相忘於江湖罷了。
78。入套
當夫人嚴詞拒絕陛下,然後轉身離開時,金子忍不住回頭看去:只見陛下負手而立,頭頂是璀璨的春光,卻照不進他幽深的眼眸,他先是愣愣看了一會兒,隨即不受控制地跨前一步,彷彿想追,卻又不得不剋制,而後急退,似在痛苦掙扎。
退又不能退得太遠,唯恐失了夫人身影,他最終站定,分明沒有任何表情,卻讓人無端感受到一種深沉的悲哀。周圍的花朵、馨香、鳥鳴,似乎已漸漸離他遠去,他雙拳緊握,雙目發紅,顯然已處在崩潰的邊緣。
金子忽然感到很難受,前所未有的難受,這樣的陛下她從未曾見過。她總以為他是堅不可摧的,哪怕被父親遺棄;被族人扔進獸群;亦或幾個兄弟聯起手來欲將他誅滅;更甚者困於萬軍之中插翅難逃……他都能憑藉自己的雙手殺出一條血路。
他的心從未讓人走進過,哪怕你救了他的命,除卻一腔感激與相應的回報,絕無法得到更多。直至此時,金子終於明白自己想錯了,陛下並非金石,怎能不受傷害;亦非草木,豈能無情?恰恰相反,他一旦用心用情,會比任何人都深沉,也比任何人更顯脆弱。他是帝王,卻也是血肉之軀。
眼見陛下眸中的光彩一點一點熄滅,金子不敢再看下去,努力剋制著心中的悲哀,以免被夫人察覺。此前,她是極佩服夫人的,似她那般剛強聰慧的女子,堪稱世間罕見,然而現在,她卻陡然生了怨氣。
倘若今日換一位凡俗女子,下意識的反應便是羞怯逃離,而非沉穩理智地說出那等絕情話語。逃了,陛下便不用受這錐心刺骨之痛;逃了,陛下就能保有幾分念想。哪似現在,前路後路均被斬斷,竟已是咫尺天涯,恍如隔世。
那自己今後又該何去何從呢?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