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段也想過這個問題呀。”他望著張紅衛,嗓音深沉地說:“咱們今天這種相對優越的生活狀態,憑上學時那種思想高度,連想都沒想過。我那年頭就盼望著,到什麼時候能天天吃上肉,什麼時候能攢夠錢,買一輛自己的新腳踏車。那陣子不是有句話嗎,叫‘實現理想’。應該說,站在生存角度滋生的那點理想,現在早就實現了。”
普洱茶沏好了。小姑娘用竹夾子夾了滿滿的白瓷小茶盅,在手邊摺疊著的小毛巾上,熟練地將底部微微一轉,點滴不漏,輕舒玉腕放在二人和自己面前,含笑抬手示意。
橙滑鮮亮的茶湯漾著濃香,達文彬還沒喝,不覺心就醉了。他端詳了好一會,才端起茶盅咂了一口,晃了晃腿,聲音有些沙啞:“可要說成功,我覺得還遠遠算不上。你看,在咱們這個年紀的人,有的已經是中央委員了,還有的是億萬富翁。可咱們呢,上有領導,下對群眾,每天頂著壓力,累個臭死,稍有不慎,就前功盡棄。到這把年紀,命運還是由別人主宰著的,充其量,也就是個高階一點的國企打工仔呀。”
“哎,這人的慾望,是永遠沒有止境的呀。有了物質,精神就想要自由了,等精神自由了,生命也就快結束了。”張紅衛嘆了口氣,“不瞞你說,我那天看見咱們研究所早年退休的老所長了,說跟老伴在海南住了小半年,剛回北京,跟我一直說得挺熱鬧,可最後一句話,你猜他說啥?他說,頭天晚上脫下鞋子,都不知道第二天早上還能不能穿得上。”
第十章 風暴來臨前的寂靜(3)
達文彬聽了,不覺也有些傷感,悶悶地連喝了幾遍茶之後,伸手抓起張紅衛手邊的煙盒,抽出一支自己點上,悠悠地說:“我這一段,還添毛病了。晚上要是不出去,呆在家裡看電視,到了八點多鐘就困了,靠在沙發上不知不覺就能睡著,你說怪不怪。”
“這有什麼奇怪的,我也差不多。”張紅衛咧了咧嘴,苦笑一下,“說明老了唄,不像以前是小夥子了。還記不記得,那會兒咱們除錯電路,一干就是一通宵,回宿舍睡兩小時,接茬還能再幹一個通宵。”
達文彬低頭看著手上瑩白的茶盅,黑亮的眸子前面,慢慢蒙上了一層霧,若有所思地說:“那天我見到一個很大的民營公司的老總,他很奇怪地問我,在他們和外企公司裡,一個人要是犯了錯誤,最多是讓他走人罷了。在國企裡,為什麼鬥爭的結果,往往是非要致人於死地不可?”
“是呀,那你怎麼回答他的?”張紅衛挺直了身子,關注地問。
“我想了一會,才告訴他,那是因為在咱們這種國企裡,職場就是官場,官場即是職場。大家手上的權利和地位,都是像咱們年輕時那樣,經過嘔心瀝血,忍辱負重,一點一滴積攢起來的,可以說整個的身家性命全押在那上面了。你要動他,就是動了他的生存基礎,他肯定會跟你以命相搏的!”達文彬最後一句話提高了聲音,同時眼睛裡突然掠過一絲寒光。
“嗯,國企里人才濟濟,大浪淘沙,走的走,逃的逃,到了咱們這個層次,剩下的哪個不是官場一流高手。”張紅衛深深地點了點頭,聲音緩緩的,很有些沉重,“這些年下來,咱們見過的,甚至就發生在身邊的例子,還少嗎。”
達文彬一隻胳膊支起上身,仰靠在榻背上,眯縫著眼睛,透過對面窗戶上半截透明的玻璃,仰視清冷幽深的一彎殘月,絲絲的聲音說:“紅衛,你說,要是真有人向咱們下手,向遠宏下手,咱們該怎麼辦?”
啊……,張紅衛明白了,今天晚上,達文彬之所以迫不及待地深夜把他從家裡給揪出來,可能就是為了與他商量這件大事!
這件大事是什麼?達文彬剛才借他人之事,已經表述得再明確不過了。就是現在有人覬覦他們手中經過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獲得的權利和利益。想要透過等一系列手段,甚至是行政命令,掌控他們賴以生存的基礎……遠宏集團!而這些有形,更多的是無形財富的取得,是他們耗盡人生最寶貴的青春年華,忍辱負重,費盡心機,躲過數不清的冷槍暗箭,戰勝明裡、暗裡無數的競爭對手才擁有的!
可以預見,一旦遠宏與西南幾家老國企捆綁上市,必將在董事會中處於劣勢。更重要的是,直接置於羅部長掌控之下的大集團,總經理的寶座絕不會落於他那個老對手林部長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達文彬手中。達文彬一倒,勢必將引發一連串的連鎖反應,從張紅衛以下一干人等,樹倒猢猻散,職業生涯也算隨之到頭了。再不用說到那個時候,遠宏經過幾十年發展,積累起來的巨大財力、智力財富,將名正言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