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的發言稿,電話鈴響了。
“萊斯里。斯魯特先生嗎?”對方的聲音蒼老而高亢,十足英國腔。“我是託萊佛。布里頓。咱們在阿謝爾府上見過面。”
“對,對。你好嗎?”
“好極了。那天晚上咱們不是談得很投機嗎?啊,你知道嗎,溫斯頓。丘吉爾今晚要廣播,啊,我女兒南希和我想請你來我們家吃飯不過是些家常素菜,可是南希做得還不壞。咱們可以一起收聽丘吉爾講話。討論討論事態的新發展。”
“那可太榮幸啦,”斯魯特說,心想沒比這種邀請更乏味了。“可惜我得趕個通宵,差不多要一整夜呢。”
對方不再哼哼哈哈了。“斯魯特先生,你不來可不成。”
斯魯特聽出這個蒼老的聲音裡出現了一種職業上的強硬口吻,這是個暗示啊。此人畢竟是英國外交部門的工作人員。“蒙你再三邀請,實在過意不去。”
“泰倫大街十九號,加芬公寓,三號甲。七點鐘左右。”
當天晚上,斯魯特在伯爾尼一個破落地區的一座滿目淒涼的公寓大樓前面,看到停著一輛汽車,不由暗自尋思,伯爾尼也許還有一輛象塞爾瑪。阿謝爾那種灰色的菲亞特跑車。問題來了:他已對塞爾瑪父親下了保證,現在他是不是不能上樓去看一看了?他用詭辯術在心裡倏地盤算了一下,就一步跨兩級地上了樓。反正塞爾瑪不曾打電話給他。他也摸不準她是不是在布里頓屋裡。人家真心誠意請他吃飯,他接受了。一句話,讓那個憂心忡忡的做父親的猶太老頭見鬼去吧!儘管斯魯特打算由著性子幹,但塞爾瑪。阿謝爾離開伯爾尼時準還會是沒破過身的處女。
她穿了件不大潔淨的藍上衣,跟家常便服差不多,頭髮上用髮夾隨隨便便地別住。她神情疲倦,悶悶不樂,跟他打招呼時一點也不輕佻;態度著實簡慢,隱隱有些怨氣。她跟那英國姑娘在廚房裡忙著,這工夫,布里頓在一間塞滿舊書舊雜誌、充滿黴味的小書房裡,斟著烈性威士忌。“幸虧酒是用植物釀造的,怎麼樣?如果是用什麼動物屍體蒸餾出來的,那我奉行的素食原則就得全部拋棄了。嘻嘻。”斯魯特覺得布里頓說的這番笑話至少說過千百回了,這麼傻笑少說也笑過千百回了。
老頭巴不得談談新加坡的事。他說,一旦日本人在馬來亞登陸,明擺著的戰略就是且戰且退誘敵深入,一直朝南退到新加坡猛烈的炮火射程之內。這期間的新聞雖然早已令人沮喪,不過轉機必將到來,而且就在眼前了。今晚溫尼顯然有什麼有關新加坡的驚人訊息要發表。“偏偏不肯相信,”斯魯特心想,現擺著一個多麼觸目驚心的例子啊!甚至英國廣播公司都公開透露新加坡正淪入敵手。可是布里頓粗啞的嗓音裡流露出樂觀精神卻是完全真誠的。
這頓飯吃得很緊張,非常寒酸。四個人擠著一張小桌子。做女兒的端上來的少見的素香腸和燉菜,都是淡而無味的東西。塞爾瑪吃得很少,眼睛也不往上抬,臉蛋繃得緊緊、拉得長長的。他們正動手吃一道點心,那是非常辛辣的燉大黃莖,這時短波電臺裡開始傳出丘吉爾那抑揚頓挫的聲調。他那篇陰沉的談話裡有好長時間沒提到新加坡。布里頓不斷使眼色,做手勢,叫人放心,向斯魯特表示一切都不出他之所料。好訊息就要透露出來啦。
丘吉爾頓住了,聽得出在換口氣。
說到這裡,我有件令人心情沉重的訊息。新加坡失守了。大英帝國這個強大的堡壘,面臨難以克服的強大優勢,堅持多時,終於光榮放棄,以免該地平民百姓繼續遭受無謂屠殺……
老頭那張皺紋密佈的臉上擠出一絲苦笑,臉色越來越紅,一雙淚汪汪的眼睛閃著古怪的光芒。他們默默無言,一直聽到講話結束:……因此,讓我們迎著風浪,穿過風浪前進吧。
布里頓抖抖嗦嗦地伸出手去關上收音機。“好哇!這一下我可錯到家了。”
“唉,大英帝國完蛋了。”做女兒的帶著酸溜溜的滿意心情說。“爸爸,該是我們大家正視這事實的時候了。尤其是溫尼。好一個老掉牙的浪漫派!”
“一點不錯!黑夜來臨了。一個新的世界秩序形成了。”布里頓的聲音跟丘吉爾的腔調一模一樣,聽上去象是怪腔怪調,失聲尖氣的應聲蟲。“匈奴人將跟蒙古人攜手合作了。斯拉夫人,天生的農奴將侍奉新的主子。基督教信仰和人道主義成了僵死的教條。技術上處於矇昧狀態的千年長夜來臨了。唉,我們英國人總算打過一場惡仗了。我這輩子也算活到頭了。我可憐你們這些年輕人呀。”
他明擺著一副心煩意亂的樣子,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