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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媽媽收拾好了包裹,走到姥姥面前,我聽見她細細的聲音:“媽,我走了,離離還得你照顧,我這個做女兒的,真是……”媽媽的聲音沉沉的,離得遠,我看不清她眼裡是不是閃著淚花。

我在門口用手摳著指甲。

姥姥沒答應,還是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

然後媽媽轉身,走到了門口,摸了摸我的頭髮。媽媽說:“離離,我和你爸爸離婚了。我要到外地去。我會給你按時寄錢和生日卡片。離離,要聽姥姥的話。”

媽媽出了門,走在了秋風中,風從她的兩側分過,蒼涼地佈滿了整個弄堂。

那是我對媽媽最後的印象。從那天以後,她就再也沒有回來過。聽人說,她嫁到了隔壁的小城裡,生兒育女,生活幸福。

媽媽走出門的時候我的心一下子就空了,好像有什麼東西啪地在最柔軟的深處砸出一個深青色的坑來,水花四濺。

我哭著追出門去,邁出門檻時,忽然聽見姥姥嚴厲的聲音:“回來。”我轉過頭去,姥姥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睜開了眼。

第二章 那一天我失去信仰,卻意外得到了愛情(2)

我於是站在院子裡,看著夕陽一點點地降下去,在天井照壁間打下斜斜的光影,是將青未青的顏色。

我的心裡忽然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慌。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了恐慌。它披著青黑的罩紗長袍,在傍晚和黑夜到來時悄然而至。那時我還不知道,這種攫住人的情緒將會伴隨每個人的一生。我們在無知中來,又終將被恐慌一點點地拖走。

他們的離婚和出走,是我的坍塌。

幸福、信念、家庭,這些常常讓人覺得牢不可破的字眼,其實就是玻璃燈。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碎裂。它將在你毫無準備的時候突然碎成一地水銀,命運躲在其中偷偷地笑了。

我跑出門去。

順著細窄的街道盤山爬啊爬,就是湧溪縣城裡唯一的寺廟,觀音廟。寺廟周圍古木松柏蒼天,在微風中

地搖動。太陽有些斜了,卻拼了命地擠出最後的耀華,繞過被鞦韆甩得老高的小孩,躬身下去收拾農具的婦女,繞過默默低頭走路的水牛,揮灑在寺廟金光燦燦的琉璃頂

上。黃袍袈裟的小和尚稚氣未脫,翹著腿坐倚著寺廟門口的功德柱。大殿裡金色的釋迦牟尼佛半眯著雙眼,一束

光線揚起塵埃細末,通直地打到他的肩頭。看著他,我悲從中來,他欺騙了我。我揚手打翻了供臺上的酥油燈,踢開五花蒲

墊,一把掀開佛像上的綢緞,用力地拍打他。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大殿裡空空地迴盪,你為什麼騙我?為什麼不保佑我?三天前,我磕了很多很多個頭,希望爸爸媽媽不要離婚。三天後,他們相繼離開,拋棄了我。

我知道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他們會有新的女兒,新的家庭,把我忘記,再也想不起來。

佛祖,你難道沒有聽到我的心願嗎?

我是被腳下升起的涼意浸醒的,大殿裡的石板常年清涼。我跑出大殿,跑啊跑,用力地跑,覺得自己變輕了,風穿過我,撲向山色。一路跑到了縣城

外的河邊。

河不寬,流水錯過溪底石子,發出聲響,周圍綠色植物避開太陽的光芒,連天濃綠。

很久很久以後,我回想這一天。在這一天裡,我失去了信仰,卻意外得到了愛情。

人的生命像流水一樣,活著的過程就是在用手不斷地抓著什麼。抓著那些我們以為可以仰賴的,牢固的。

愛情是從身體裡襲擊出來的,是我們所能想象的最為激烈的情感。它如此激烈,像奔流,像瀚海,像昊天,它看起來和頭頂的日月星辰一樣,能夠成為永恆。所以我們需要它,等待它像刀鋒一樣刺過我們,一擊即中。唯有此,我們用來對抗無邊荒蕪。

愛情,永遠是一個絕望者的姿態。

這一天,我遇到了顧傷城。

水中的石頭上坐著一個人。

那人低頭正在讀一本書,頭髮略長,擋住一些臉龐,牛仔褲的褲腳浸在了水裡,可是他渾然不覺。

這麼暗,他還能看得清書上的字嗎?

我忽然輕鬆了一點兒,感覺出累來。於是我慢慢躺下來,河邊的小石子咯著我,長髮沒過肩頭,散在沙裡。

這時我聽見有人在叫我:“喂,小女孩。到這邊來。”

聲音就像擊過的古磬,和著蒼綠的河水,惹得垂下來雜果的樹枝顫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