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簷上,旁邊就是我用油漆刷出來媽媽的影子,姥姥寡薄地坐著,遠遠地望向巷子的盡頭。
這一年,姥姥盤下了街口的米粉店。
從此我放學後就多了一樣活兒,要到米粉店裡去幫工。
米粉店早已經舊了,很久以前刷的白漆剝落了殼,被油煙烘得烏黑,和那些僅存的白一襯,駁雜地整個兒敷住四周的牆。
姥姥的米粉做得好,湯汁厚實,佐料鮮美,上面蓋上兩勺澆頭,離得老遠,就能聞見街口米粉店的香氣,來往的行人都愛在這兒歇腳,米粉店的生意很好。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第二章 那一天我失去信仰,卻意外得到了愛情(6)
只是每天我還在睡得香甜的時候,姥姥就要踮著她的小腳起身,穿過堂屋和天井,到院子另一端的小廚房裡熬湯。
每天早晨,這個小院子的煙囪裡都最先升起炊火。周圍萬籟俱寂,公雞啼出的是尚未破曉還沒從濃稠白霧間翻起身來的湧溪縣城。
有好幾次,我被廚房裡汩汩湯鍋的聲音弄醒,起身來走到廚房的窗臺下,看見姥姥守在爐子前打盹。老式的灶臺需要一簇一簇地往灶臺裡添新柴火,姥姥頭枕在自己的右手上,用手枕著睡。忽然,火苗噌地躥起,照亮姥姥的臉,火芯子不夠了。姥姥被火光驚醒,再往裡添一根柴火,不知不覺又睡過去了。
我趴在窗臺上,不敢進去,要是進去,姥姥會大聲罵我,說我不好好睡覺,早上起來上學的時候就要犯困,然後不由分說地把我推到床上去。
可是其實我很怕很怕姥姥就這樣睡過去了,再也醒不起來。
所以有很多個晨曦未亮的早上,我偷偷跟著姥姥起身,當她在灶臺打盹的時候,我就趴在視窗牢牢地看著她。
整個院子極靜,只有湯咕咕地掀起鐵鍋蓋。
天井上空是靄靄的天色,朦朧的深灰,等待著白天的喚醒。
終於有一天,姥姥見到了顧傷城。
那天他坐在巷口等我,這時候姥姥也正好從巷子裡出來,手裡拎著個菜籃子。
見到了我遠遠跑來,姥姥和顧傷城異口同聲地叫我:“離離。”
我站在原地,看看姥姥,又看看顧傷城,不知道該回答誰才好。傻站了一會兒,自己就呵呵地笑出聲來。
巷口緬桂花的枝丫被滿樹的花朵壓彎了腰,被微風帶動出一陣內斂的香氣。
又過了一陣,姥姥也笑了。
顧傷城看著我,也看了看姥姥,跟著笑了,跟著我叫了聲“姥姥”。
姥姥於是笑得連眼角的皺紋都攏在了一起。
晚上我穿了一身的涼風回到家,姥姥還在燈下縫衣服。
姥姥縫著縫著,悠悠地撥出一口氣來,像是對著我說,又像是自己在說:“是個好小孩。”
我納悶地問:“姥姥,你說什麼?”
姥姥停下針腳,看著安靜的天井,笑得鑲滿皺紋的眼睛彎彎地,慢慢地說:“我說,你那個男朋友,是個好小孩。”
我羞紅了臉,趴到了姥姥的膝頭上:“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姥姥摸著我的頭髮,問:“唔?為什麼?”
我失望地說:“顧傷城說,他等我到18 歲,才能做我的男朋友。”
月亮像是從陳年的掛曆紙上剪下來,用膠水粘在了遠遠的天邊。
姥姥見過顧傷城以後,他就經常到家裡來。
有時候我被關在屋子裡寫作業,門外姥姥和顧傷城坐在屋簷下面聊天,聊的什麼,我一句也聽不清。
我猛地推開門,嘟囔著說:“姥姥,你們都不理我了。”
姥姥轉過身來柔聲罵:“進去寫作業!”
我只得又回到屋子裡去,屋子裡雖然是青天白日,但是也光線黯淡,只有桌子前有一扇小窗,還被姥姥用鉤花的簾子蒙上了,院子裡的芭蕉樹葉子闊大,在簾子上稀疏地晃動,我的眼前有時候是淨白光影,有時候是雨點清涼。
雖然受到了姥姥和顧傷城的冷落,但其實這是我度過最溫暖的時光。
兩個我最愛的人,都在我的身邊。
在那些日子裡,我好像看見了命運。它蟄伏下紅線,一逡一挑,忽虧忽溢,一路上的山巒起伏豺狼出沒,其實早有伏筆。
詩人顧傷城註定要在他24 歲那年漫遊江南,在野渡無人的舟口被一個落難女子叫住,接過她身上的愛和包袱。而這個落難女子身世孤苦,早早流滿淚水的臉將被一小簇融融火光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