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拽著我出門。他是個文官,連吐字都帶著書生氣,平常我們也不怎麼親近——我很怕他。可是他說,我這一去戍邊可能十年都見不著了。
“我跟著他出門,真是熱鬧。
4、春節 。。。
以前的春節都是在家裡熱熱鬧鬧跟著父母過的。後來父母故去,丁憂三年,早就忘了怎麼過了。
“寶馬香車,魚龍燈舞,很漂亮。
“結果大哥走著走著就不見了,旁邊人潮擁擠,有誰把我往女孩子堆裡一推——”
“真是豔福不淺啊。”
“說什麼呢。那些女孩子身上都是脂粉味,我聞不慣。好不容易才逃出來。”
“呵呵。然後呢?”
“後來我就出徵了。”
“……再後來呢?”
“大哥一直在京城為官。戍邊的將領幾乎沒有時間收寄家書。我們幾年才能聯絡一次。
“我回過一次京城,沒看到他——他在外地辦事。
“再後來,敵軍大舉進犯,我丟了一條手臂,就到這裡來了。”
輕描淡寫,繼而兩相對坐,沉默無言。
酒液傾倒的聲音清晰而突兀地響起,如同江南潺潺流水,殘損韶華無數,洗濯斑駁時光,帶去飄絮浮萍。
多少載沙場征戰,浴血封侯,由吳鉤道來,又比江南的煙雨花草沉重多少?
作者有話要說:鐵馬冰河入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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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冬末 。。。
花飄日月,影照時隔。
冬末春初。
燕子已經快要北歸了。
“有人說無欲則剛。吳鉤,你怎麼看待生死?是不是和醒與眠沒什麼差別?”
吳鉤沉默了一會,繼而道:“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有言,‘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誰能如莊子一般,妻子死了還敲鑼打鼓?所謂看淡死生,不過是因邊關生死為常罷了。誰能看著自己同寢同食的兄弟死傷而無動於衷?人非草木。”
“該是如此。慚愧,我原本以為西北的將軍都是剛硬無所欲求的人。”
吳鉤坐在屋頂上,一襲玄色長衫鋪散開來。
子衿看著,竟覺得他有些落魄。
煙環霧籠,孤雁轉蓬,天水茫茫扁舟一葉,無奈閒愁。
他望向遠方的目光,頭一次朝著京城,而非更遠的西北。
他大概是思念親人了吧。
子衿回憶起吳鉤的很多東西。
譬如吳鉤在江南的巷子裡行走。
江南的雨溼了滿城。石板上驟起點點花帆。
江南的管絃絲絲軟軟地響著。伴著柔風拂柳,一派靡麗繁華。
風吹動他的長襟,一抖一抖,落下一行桃花。
子衿一直以為桃花只是配女子的。柔弱的花瓣落在盛開著繁錦花團的金黃色油紙傘上,絢爛得黯淡了一巷春光。
可吳鉤不同。
他沒有撐傘。一手提著東西,另一隻袖擺空空蕩蕩。
百轉千回,幽徑巷陌,恍然如青帝,隔世成夢。
然而一舉手一投足的硬朗,終究不配江南。
江南計程車子都是風流的。細雨溼衣時,便悠然地讓小廝撐起傘,行至一處江岸。一招手,江上的煙花畫舫便伴著溫香軟歌漸行漸近。
江面管絃江上綠。
每有儒生經過,鋪面便是一陣脂粉香。
連最落魄困頓的青衫書生身上都必有幾樣東西:文房四寶,簫笛管樂,脂粉香。
說到底,無論是多麼風雅的事,也脫不去聲色犬馬,美酒財氣。
然而吳鉤身上是不同尋常的乾淨。
他不穿白。在西北曬黑了的膚色,配上白也很奇怪。
他不偏好任何東西。或是管絃,或是書畫。
他連下棋也如同在作戰。
他的生活就像任何一個普通軍人,從常年的戎馬生涯中脫離,無所適從。
不過放在江南一隅,還是稀奇的。
江南的雨無法洗去他身上過多的血腥與肅殺。只是數月的生活給他添上了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的剛硬高潔與木頭的略略硬氣的香味。
子衿欣賞這種乾淨。
不同於江南安樂窩裡養出來的軟弱。唯有西北獵獵風沙才能打磨出的鐵骨。
“……想什麼呢!”
“你剛剛看著京城吧。好像是正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