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陣微風吹過,太師椅後面白色的紗幔晃了晃,隱約露出牆上掛著的大幅西洋女子月份牌畫片,西洋畫片月份牌,配了中西結合的歷法,上面印著西曆一九二零年民國八年八月。
張太太隔著一張寬大的桌子,坐在另一張闊大的太師椅上,一臉心疼的望著自己發呆的女兒。
這幾天女兒一天三頓的壓驚藥湯喝完就飽了,飯菜吃的比以前少了很多,也不好說什麼逗樂開心的話,老太太才剛沒了,大喪期間。
猶豫了好大一會兒,張太太終於開聲吩咐:
“給大姑娘端一碗冰吉利來。”
冰吉利是大姑娘的最愛,是夏天冰果的西洋做法,口感細膩滑潤,可到底是冰做出來的,吃多了肯定對身體不好,不給她吃,一時間又想不出來什麼寬解自家姑娘的辦法。
白瓷小碗裡裝的冰吉利很快端了上來。
張美溪懶洋洋的用白瓷小勺子扒拉了幾下碗裡的冰淇淋,口感是好的,就一勺一勺的吃了半碗。
她計劃著,要想活到一百一十歲繼續追看網路上的小說,這樣宏偉的目標,一定要保持身體健康啊。
張太太那邊還糾結著,要是姑娘開口要再吃一碗冰吉利,就開口告訴她會肚子疼,可是看著自家姑娘吃剩了一半就放了勺子,知道她胃口不好,內心更糾結了。
有個身材高壯的管事娘子掀開了門口的白洋布簾子進來稟報:
“縣父母大人來了吶,縣長帶著人來給老太太上香了。”
張太太聽著管事娘子話音兒裡帶著一絲榮耀的喜氣似的,微微有些不悅,低聲呵斥:
“縣長算什麼人物,值得你大呼小叫的。”
轉頭又用最輕柔的聲音對女兒說:
“溪兒,你再歇一會兒吧。”
然後起身就要出去。
“不歇了。”
張美溪口裡一邊說著,一邊在高高的太師椅子上向下滑行了一下,繡了白花鑲了珍珠的白緞子鞋才踩到了青磚地面上,抱著張太太的胳膊,母女兩個互相攙扶著出去了。
002請洋和尚來唸經
等張太太母女兩人在靈前跪好了。
靈前執事的管家衝外面的僕役擺了擺手,平安縣民國的縣長才打頭踱了方步,帶了兩個師爺打扮的隨從,走了進來。
上香,又鞠躬,又拿出一篇半文半白的祭文唸了。
祭文寫的又華美又誇張,看樣子是費了很多心思,可惜靈堂不是品文論道的地方。
“嗚……嗚……”
張美溪聽到自己身後那堆人,又附和著哼起了長長的哀傷調子。
跪在靈前第一位的是自己現任的父親張大爺,第二位的就是孃親張太太,張美溪自己跪在第三位。
第四位,是一個規規矩矩憨頭憨腦的小男孩,七八歲模樣,這個是臨時的弟弟,世交周家三少爺,父親剛認的義子,用來暫時充當嫡孫子,給老太太大行的路上打靈幡兒的……
再後面一堆,負責在喪禮上嗚咽唱和陪哭的,是家裡的姨太太們,有爺爺的也有父親的,白壓壓的跪了一大片,總有二三十個,這還都是有名分的。
要說起來,這張家老宅的人丁,實在是過於單薄了,正經主子一個巴掌就可以數清,老太爺,老太太,大爺、大太太、大姑娘張美溪。
如今老太太沒了,張家的主人又少了一位,確切的說來,是少了兩位,第三代的獨苗孫女兒,也已經隨老太太去了,現在涼蓆上跪著的,是一個百年後穿來的同名女孩子。
前來祭拜老太太的這位縣長大人姓張,雖然和張家是同姓,以前卻沒有什麼交情,原因是這位縣長才空降過來上任一個多月。
張縣長雖然只見過張家大爺一面,張老太太更是一次都沒見過,但不影響他把這篇祭文寫的華麗流暢,極致哀痛。
祭文唸完,在靈前焚化了,張縣長溫顏安慰張家大爺節哀,張太太和張美溪跟著行禮道謝。
張美溪微微抬了下頭,看見這個縣長大人五十多歲年紀,戴了兩片圓圓的厚眼鏡兒,穿的是黑色的繭綢馬褂,馬褂上繫了條拇指粗的大金鍊子,金鍊子斜斜的掛著,猜著應該是個懷錶吧。
張縣長很是有心和張家大爺多多攀談,可是無奈人家正守著重孝,總不好耽擱人家的“悲慼為孝”,又問起來張家的老太爺,得到的回覆就是,悲傷過度,臥病在床,不能見客。
所以只能客套了幾句,很快就有禮貌周全的管家上來引導去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