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圈,這些古老的遊戲似乎比法律的生命力還要持久。跳繩的那個男孩已經渾身是汗,腳下還沒顯出疲態,兩個女孩用清脆的童音數著,三百零四,三百零五,三百零六……宇白冰不由放慢車速,對跳繩男孩多看了兩眼。劍鳴從小就酷愛跳繩,可以輕鬆地連跳三四十個“雙搖”(跳一次搖兩次繩),甚至能跳出三搖。放學後,父子兩個常常比賽跳繩。想到這裡,她又抹了抹淚水。
隨後汽車上了寧西高速,兩人都不說話,宇白冰忙於駕駛一百二十公里時速的汽車,何不疑則閉目靠在椅背上,眉峰緊蹙,嘴唇輕輕顫動著。高速公路上車流不息,一輛一輛高階轎車鳴著喇叭超過他們,然後轉入快車道,熄了超車燈。一輛敞篷車超過他們,車上一夥兒青年,似乎是到哪兒野遊的,亢奮地笑著,把笑聲灑向身後。隔離網外邊,幾隻南陽黃牛用漠然的眼神注視著來往車輛,綠色的田野迅速向後滑去。劍鳴死了,他們的天地已經崩潰了,但外邊的世界依然故我。
他們在商南下了高速,這是個比較大的站口,休息區內停了二十多輛車,從車牌照看有陝西的、寧夏的,還有新疆的。餐廳裡熙熙攘攘。他們給汽車加了油,何不疑交待妻子,不要在這兒耽誤時間,買兩客盒飯就行了。宇白冰去買了兩盒快餐,回來時又是眼睛通紅。何不疑悟到,她又想起兒子了。十三年前(一個不吉利的數字)他們送劍鳴上大學時在這兒停留過,以後幾次接劍鳴回家,也都在這兒吃飯。不久前,他們還打算在這兒接劍鳴和如儀回家度蜜月呢。如今物仍是而人已非。何不疑沒有多勸慰,簡單地說了聲:
“吃吧,吃完飯我開車。”
飯後,汽車一路向西北開去,又在山路上顛簸了兩個多小時。天色漸漸暗下來,公路上的燈光漸漸稀疏,一輪明月從山凹裡升上來,巨大的孤樹立在山腰間,像是黑色的剪影。汽車駛過村前的漫水橋,清澈的山泉嘩嘩地流過去,在臥牛石旁形成漩渦。到家時天已黑了,孤零零的院落嵌在山凹裡,月光安詳地照著籬牆和瓦房,照著院裡的石榴樹和花椒樹。雪白的汽車燈光推開院裡的黑暗,圈中的畜禽開始騷動起來。宇白冰說:
“你先進屋休息,我去看看畜圈,一天沒餵它們了。”
“我來幫你。”
“不用,你先休息吧。喂完我給你整治晚飯。”
豬羊起勁地哼哼著,咩咩著,昨天留的飼料已經吃完。雞圈裡也起了小小的騷動,但夜色已重,它們都畏縮在雞籠裡不敢出來。宇白冰拌了一盆豬飼料,又往羊圈裡扯了幾把青草。豬羊埋頭吃著,圈裡安靜了。
看著貪吃的豬羊,宇白冰總覺得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那是蹣跚學步的鳴兒,是滿地亂跑的鳴兒。餵食時鳴兒總是跑在前邊,孩子氣地宣佈:媽媽來給你們餵食了,不要搶,夠你們吃的。那時有一隻白色大公雞,個頭快和鳴兒差不多了。它生性好鬥,看見圈外有個人影就隔著籬牆追啄,即使是主人餵食,它也常兇狠地盯著你。只有鳴兒和它相處甚洽,它甚至容許鳴兒去摸它的雞冠。後來鳴兒長大了,就把喂畜禽的工作擔起來,每天上學前快手快腳地把活幹完,這樣一直到他離家去上高中。
劍鳴從小就是個好孩子。他們在決定來山中隱居時雖然頗有積蓄,但也對付不了三十年的花銷,所以,他們在山中的日子是相當清苦的,那時,劍鳴燦爛的笑容為這座庭院增添了多少喜氣。宇白冰站在畜圈裡,眼神盯著遠方,越過夜空,越過時間,她又看到了三十年前的一幕。
與何不疑結婚後,丈夫宣佈了他的打算,他不打算要自己的孩子,要從2號工廠裡偷出一個具有自然指紋的類人嬰兒,在人類家庭裡養大,賦予他自然人的身份。他目光炯炯地說:
“這是很有意義的事。可以說,我們是在撰寫新的‘創世紀’。”
宇白冰原先不樂意。哪個女人不想要一個親生兒女?但丈夫的影響力太強大,最終她同意了,併成了丈夫忠實的同謀。丈夫精心製造了一個肚套套在身上,逐漸往裡面塞著填充物,偽裝成大腹便便的樣子。這個過程一直持續了四年,四年哪,還要每天裸體經過2號的淋浴通道,這實在不是一件易事。丈夫對這件事極為執著,為了萬無一失,他甚至利用休假期間去開封學習魔術。三年後,宇白冰也如法炮製,在鄰居眼中偽裝懷孕。計劃有條不紊地實施著,終於,那一天來了。
那天,丈夫早早離家上班,去實施他的“盜火”計劃(他非常鄭重地起了這個名字)。宇白冰在家提心吊膽地守候著。中午十二點,她按照約定給丈夫打了個電話,聽見丈夫在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