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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我想喊住女人,但是怎麼都想不起稱呼來。

單獨一個人很孤單。

我只是個孩子。

女人對我喊聲不語顯得很不高興,斥責了我。

女人一把抓住我的頭,使勁地按在沙灘上。沙子很燙而且有很多座頭蟲(譯註:和蜘蛛很像,四對腳,如絲般的細長軀體,小腹部有環節)混在其中,我的心情變得很不愉快。

幾百只座頭蟲纏在我背上、腹部,滿滿的,非常刺痛地在我身上爬著。

座頭蟲爬進了耳朵非常難受,我忍住疼痛抬起頭。女人的力氣很大,我感到很苦惱。但抬起臉一看,前面是女人敞開的衣領,我更覺得難受了。

從敞開的衣領瞥見女人白皙的乳房,我雖想著不能看,但是無法閉起眼睛。

我感到束手無策,想到飯廳去,掙脫了女人的手。

蹣跚地在沙灘上走了兩三步。

拉開紙門,妻子正在看報紙。

妻子用詫異的表情看著我。我想那也無可奈何,因為我像個被母親責罵的孩子。

座頭蟲萬一黏上坐墊就糟糕了,我啪啪地拍打著身子,撣掉蟲,耳朵裡的沙子該不會掉下來吧。妻子皺起眉頭看著我,問道:

「怎麼啦,睡迷糊了嗎?」

「呀,沒那回事唁。脖子痛得真受不了。」

「睡姿不良的緣故吧。昨晚你也像是被夢魔壓住,整個身子都露在外面了呢。」

說完,妻子盯著我的臉看。

我以為臉上還有座頭蟲,這麼想以後,覺得臉上刺痛,心情突然變得很壞,用手撣著臉。

「怎麼啦?臉上都是榻榻米的印子。看到你這模樣,連我都發癢了。」

妻子說道。難道沒有座頭蟲嗎?

但為什麼會有座頭蟲呢?

我突然感到那東西不存在。不可能有!

「媽媽!」

然後,我忽然想起這句話。可是,為什麼會忘記?不,為什麼想不起來呢?

「媽媽怎麼啦?」

妻子問道。

不,沒什麼。我從新曆年回老家見了母親以後,就沒再碰面。而且,可能因為母親原來是教師的關係吧,在那個時代,算是少有的不穿和服的人。除了在戰爭中,穿和服飾裙褲的模樣以外,我就沒見過她穿和服。

和服又怎麼啦?

說起來,穿和服的到底是誰?

「是久遠寺涼子!」

我終於從夢中醒轉過來。

妻子現出受不了的表情說道:

「提起精神,TATUS先生。」

妻子在我們兩人獨處時,如此稱呼我。

「那個叫久遠寺的是誰呀?」

妻子納悶地問道。我聽到久遠寺的名字由妻子嘴中道出,感到相當愧疚,然後我支支吾吾地敷衍了過去。

妻子雪繪只小我兩歲,已二十八、九歲了吧。我對年齡漫不經心,連自己正確年齡是多少也不清楚。儘管如此,雪繪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大。我想說好聽一點是成熟,但主要還是吃了苦。剛認識的時候,才十八、九歲的姑娘,還感覺不出來,最近我覺得她似乎特別疲勞。昨天,寅吉說的雖是奉承話,儘管是我老婆,但我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有令人感到驚豔的時候,但有時又覺得很普通。看起來普通的時候,多半是疲倦的時候,因此每當那時,我就會感到自己有一些責任。

於是,現在妻子看起來很疲倦。

「已經醒來了竟還會做夢,又不是小孩子。」

妻子一面笑著、一面為我倒了杯熱的粗茶。但妻子經常面帶笑容,這使我鬆了口氣。可是,今天早上,連眼尾的笑紋都看起來很憔悴。

「TATUS先生,到底你最近在做什麼?每天都是上哪兒去啦!覺得你的氣色一天比一天糟。」

「什麼嘛?難道還演《牡丹燈籠》不成?別擔心,我是忙著蒐集寫小說的材料。」

實際上,情節的確類似《牡丹燈籠》。可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告訴妻子那個事件,並非不想讓她擔心,說起來其實是一種接近羞愧的情緒。

然而,剛才的噩夢是怎麼回事?無論如何都想不起詳細的情節。我想,久遠寺涼子多半出現在夢裡。當我現在坐上坐墊的瞬間,本來還在我的夢裡,但那記憶卻彷彿遙遠的一百年前似的朦朦朧朧。不管怎麼說,由於昨天京極堂親手破壞了夢的神秘性,反正也無所謂。可是,我從那以後仍暫時無法從夢的餘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