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房是水過後,才慢慢頹塌的,所以,汪助理和船兒張的屍身子還在,汪助理的屍首面目全非,腐了,也恰恰少了男人的傢什,說是鼠兒咬的。張橋人將他扔進大河,衝去了,怕髒了張橋的土。船兒張卻好,赤條條地躺了,依是笑臉兒,張了的嘴,像是剛唱完了小調兒,還未及合口。鄉親們將他埋在祖墳地裡,幾個老人還商議著,從外村尋個合適的亡故女人,給船兒張結個“鬼親”,也好讓他在陰間冥府補了陽世缺了的風流快活。
新墳漸漸隆起,拍打實了,墳尖兒又置了個偌大的土塊,不知派什麼用場。燒過紙錢,三叩九拜之後,村裡的人漸漸散去,沒有多少人去和爸爸招呼。人將盡,唯有張德水站在父親身後,小聲地問:“曲書記,沒啥事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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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紀事 第七章 4(2)
他叫曲書記,顯得順口多了。
父親擺擺手,示意讓他去了。待他走出幾步,又將他叫回:“剛才,我看見有些泥棚還沒有草苫,你找點人進城到紙廠去,領些草秸回來編了,我給你寫個條兒。另外救災款也下來了,叫會計到公社領了,要讓社員準備過冬,房子也儘量蓋,秋呢,能補多少補多少……誰種歸誰,就說我定的。”
張德水只是默默地點頭。
“還有,水蓉病好些了,我想讓她復學,年齡……是大點,換個環境吧。”
“呣。”張德水還是默默點頭,見了父親無話,轉身走了。
父親若有所失地望著他的背影,孤零零地佇在墳前許久。媽媽走上前,取出一瓶酒來,遞給父親。
父親跪下,顫著手將酒慢慢灑向新墳。酒無聲無息地沁進黃土,只見點點溼潤,飄起淡淡酒香。
媽媽的眼眶裡也盈滿了眼淚。
已是中午,我們只是迫切覺得肚餓,嚷叫回去。
回去後不久,偶爾好像聽見媽媽抱怨爸爸,他為了給張爺、張奶送葬,受到地委通報批評。
父親紀事 第八章 1(1)
秋天的時候,我們家搬進了縣委院裡。初時,媽媽是不大願意的,煩縣委院裡頭兒聚集,爸爸迂,同事再加鄰里,瑣屑事兒一塊攪和,更多矛盾,更難擔待。可後來,見過幾次爸爸進出院門時,在張爺舊房前發呆,便又攛掇著父親搬家。
其實那房兒早已粉飾一新,換了新的守門人,老頭還是老頭,卻是兩個,輪流換值。大院裡清掃,也只是掃些前院住人的戶前。其餘的地方卻由它去了,遇到用著了,誰用誰便找人去掃。日常,大院便更顯淒冷、陰森。張爺的物什搬到院角小屋,時而,水蓉來住。她現在仍回縣中學讀書,小縣裡她這樣年紀的人去讀中學倒不為奇,只是像她這般經歷的女人倒沒有。
縣委院臨河,離居民街巷較遠,安靜,卻又不免落寞,便常回以前的街巷、院落去玩。
縣城街巷居民的風俗人情說不上許多來,只是感覺人人都是挺可親的面孔,也極熟悉。鄰近家戶更是如數家珍似的,道出別家的三親六戚,雞貓狗鴨。一家包餃子了,便會有四五家近鄰的飯桌上有那麼一碗,明個兒,便會有些炸菜角、油饊,抑或還是餃子(只是必定多些好些),送到先前包餃子人的家裡。總歸人人都異常客氣,我總懷疑這裡的姑娘額上的皺紋,便是笑折的。無論何時何地,哪怕夜半尿憋上公共廁所,只要兩張臉乍一碰面,十之有九便是堆起笑容,客氣一句:“喝湯沒?”好像這兒的人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擺了架勢吃飯似的,而且光喝湯。前兩年,人們餓肚子,吃些紅薯粥便是闊綽,想是那時遺下的。這兩年雖說不能盡吃細面,卻是有了乾的讓啃了,話卻依舊這般說。
話語雖都這般客套、熱情,可街鄰之間除卻食物的交往之外大多都是淡淡的,各自忙碌自己的事情。交情深的是孩子,卻又老打架。不過沒等身上的疼痛消失,便又湊到一塊兒耍上了。大人們也會有撕扭、罵街之類的糾紛,且總是婦道人家,不少人能讓快嘴李翠蓮相形自慚。吵架時,一家之主都躲在屋內“叭嗒、叭嗒”地抽菸,等她們盡興而疲之後,便各自出來呵斥自家的婆娘,婆娘又自是三鼓餘氣,奏出幾個表示大獲全勝抑或不屑的尾音,憤憤回屋。男人便會在以後尋個搭訕客氣的由頭,於是,又能和好如初。
總歸,一切都是客氣。
父親甄別平反之後,這客氣便於我更甚。沒事兒走回街巷,原本那些親親熱熱笑罵耍逗我的人,突然變得持重,遇我便是一臉謙恭,彷彿這世界長幼顛倒了。搭訕卻多不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