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睜大著那對帶著吃驚的神情的眼睛,對他一瞬也不瞬的望著。
“很對不起,”他由衷的說著。“我又破壞了你的快樂了。”
那女孩沒有答話,仍然呆呆的注視著他,月光把她的臉照得非常清楚,那對黑眼珠在月光下閃著某種特殊的、奇異的光采。她依舊穿著那件破舊的麻布衣服,肩上撕破了一塊,露出了裡面堅實而渾圓的肩頭。衣服的下襬被海水浸溼,赤裸的腳在沙子中不安的蠕動著。
“你記得我嗎?”他問。
她不語。
“你住在村上嗎?”江宇文再問,指了指遠處的漁村,那女孩的沉默使他多少感到有些訕訕的,他發現自己是個極不受歡迎的闖入者。
她仍然沉默著。
“好了,”江宇文自我解嘲的笑了笑。“你既然不高興說話,我就走了。我不知道這兒是屬於你的天地。”
他轉身欲去,可是,那女孩陡的開了口:“對了,你是那個說國語的人!”她輕輕的說,似乎這時才想起他是誰。他回過身子來,高興的說:“是,你想起來了。我姓江,江宇文,你呢?”
她低頭用腳撥著沙子,文不對題的說:“我在看我的影子,我動,影子也會動。”
“哦?”江宇文又奇怪的看著她,這是什麼意思呢?一個在月光下玩影子的漁家女!他蹙起了眉頭,研究的看著面前的這個女孩。這時,她微俯著頭,臉上有種專注的神色,她像在沉思什麼,睫毛半垂。
“你天天到這兒來的嗎?”他又問。
“聽!”她低喊著:“海在說話!”
他又愣了愣。看到她那副專注的神情,他也不由自主的傾聽起來。海風在呼嘯,海水在澎湃,那些海浪此起彼落的喧囂,和空中穿梭流蕩的風聲相和,是一支歌,是一組樂曲,是無數的低語的組合。
“哦。”他應著,開始感到這少女的話有她的意義,這豈不神奇!是的,海在說話,它在訴說著無數無數的言語,從天地初開之日起,它就開始它漫長的訴說了。誰有情致去聽海的訴說呢?一個衣衫襤褸的漁家少女麼?他凝視著面前那單純得近乎天真的女孩,不由自主的迷糊了,眩惑了。“是的,海在說話。”他喃喃的說。
“你聽到嗎?”那少女迅速的抬起頭來,滿臉湧現著一份難言的喜悅,她的眼睛突然煥發出那樣的光采來,使她那淳樸的臉顯得美麗。“你也聽到嗎?”她追問著,帶著迫不及待的期盼。“你也聽到嗎?”
“是的,我聽到,”他熱心的回答,感染了這少女的狂熱。
“海在說話。”
“那──海是真的在說話了?”她勝利而喜悅的喊著。“他們還說我是傻瓜!”
“哦,是嗎?”江宇文望著她,有點了解了。“他們說你?”
“他們說我傻!”她低低的說,有些羞澀,有些沮喪。“說我的腦子有病……但是,海是真的在說話,是嗎?”她重新提起興致來。
“是的,它不止說,它還會唱歌,會哭,也會笑,會吵,也會鬧。”
她微側著頭,狂喜的凝視著他,眼裡閃耀著一種近乎崇拜的光芒。然後,她忘形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她的手細小而清涼,手指卻很有力。她那薄薄的嘴唇微張著,喜悅的笑影從她的嘴角漾開,一直散佈到她的眼底眉梢。她輕輕的說:“跟我來!”
拉住他,她向岸上的岩石走去,江宇文不由自主的跟隨著她走去,她不時回過頭來,對他微微一笑。月光塗抹在她的身上,手上,頭髮上,面頰上,增加了她一份飄逸,使她看來如虛如幻。江宇文心中突然湧起一陣可笑的感覺,這是在做什麼呢?可是,在那可笑的感覺以外,他還另外有種模糊的,夢樣的不真實感。這女孩,從月光下的舞蹈,到關於“海會說話”的對白,她豈止像外表那樣單純?這不是個海中的女神?仙子?幽靈?或鬼魂?他看著她,在海風下她的長髮飄飛,衣袂翩然,他的不真實感更重了。
到了岩石旁邊,她牽著他走進了岩石的陰影裡,江宇文忽然感到一份沁人心脾的陰涼,同時,面前成了一片黑暗,他們走進了一條岩石的隙縫,顯然,這就是上次她所消失的地方。接著,她低聲說:“小心!”
彎下腰,她向右邊一拐,江宇文的頭差點撞在岩石上,於是,他驚奇的發現,在這巖壁上竟有一個巖洞,入口處很狹窄,假如你不細心觀察,是決不會發現的。彎著腰,他跟隨她鑽入到一片黑暗中,月光被遺留在洞外了,這兒伸手不見五指,包圍著他的,是濃濃的黑暗,和潮溼的、涼涼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