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多久,李道正身上的氣勢漸漸隱沒,消逝於無形,如同鋒利的名劍被主人收入鞘中,空氣中那股肅殺的令人窒息的氣息也漸漸淡化,一切恢復了平靜,李道正又變成了那個身軀佝僂,目光渾濁,活了大半輩子沒離開過家鄉的尋常老農,表情恬靜且安逸,帶著幾分淡淡的聽天由命的無奈茫然。
李道正表情的每一絲變化,方老五都一點不漏地看在眼裡,越看越心驚,越覺得歎為觀止。
這位侯爺的爹……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而且他的故事一定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否則不會隱於村野,以尋常普通老農的身份生活了這麼多年,只是不知侯爺知不知道他爹的另一副面孔。
瞥了方老五一眼,李道正冷冷一哼:“方老五,你也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比我還大幾歲,多言惹禍的道理相信你比我更懂。”
方老五恢復平日嬉皮笑臉的模樣,連連點頭道:“老爺教訓得是,小人知錯了,小人混跡軍伍大半輩子,如今已五十歲,這些年斬下的敵人首級都能堆成京觀了,卻還只是混了個火長,多年不得升遷,都是小人這張破嘴沒個遮攔,得罪了不少人,老爺莫怪,往後小人絕不多一句嘴了。”
李道正點點頭,道:“五十歲,活著的年頭不多了,餘生安逸養老才是正經,有些話別亂說,特別是別對我兒子說,明白嗎?”
方老五連連點頭應了,笑得仍如往常般親和友善。
氣氛恢復如常,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李道正和方老五走在田徑上,兩個差不多同齡的男人一邊走一邊嘮叨家常,李道正對著空蕩蕩的田地指指點點,教方老五一些種田的學問,方老五邊聽邊點頭,不時咧嘴呵呵傻笑。
冬天的田野一片蕭瑟,北風從原野上呼嘯而過,發出嗚咽般的嘯聲,偶爾驚起一群正在覓食的鳥雀,呼啦一下衝天而起,天空盤旋一圈後再落下。
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從村口傳來,李道正和方老五凝目望去,見村口的小道上揚起一片塵煙,二十餘名穿著華麗獵裝的人騎在馬上飛馳,這群人的騎術很不錯,狹窄的鄉間小道上也能策馬如飛。
飛馳到小道中間,騎士中的某人似乎忽然看見了遠遠站在田野中的李道正和方老五,那人朝二人指了一下,然後二十餘名騎士忽然撥轉馬頭,朝李道正和方老五馳去,雜亂的馬蹄聲挾著隱隱的殺伐之氣,透出一股濃濃的來者不善的味道。
離得遠遠的,方老五的眼皮便開始跳動,此刻他感到嚴重的不安,那是一種曾經熟悉的,每逢大戰來臨前的不安和躁動。
眾騎士策馬衝進了田野,離二人只有一里多地的距離時,方老五終於確定了,這群人果然來者不善。
“老爺,快跑!去叫人!”
方老五嘶聲大吼,然後使勁一推李道正,沒來得及回頭看李道正的反應,俯身便從地上抓起一塊石頭,朝為首的騎士狠狠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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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陽公主道觀。
李素懶洋洋沒精神的半躺在內院的偏殿裡。
偏殿很暖和,四角分別置了一個大炭爐,中間還有一個銅爐,裡面燒著通紅的貢炭,外面寒風刺骨,裡面卻溫暖如春。
李素僅著一件單衣,半躺在爐子邊打瞌睡。
東陽深知李素令人髮指的懶惰毛病,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於是在偏殿內模仿李家的款式,給他打造了一張羅漢床,上面鋪了厚厚一層黑熊皮,特意將它靠近銅爐邊,熊皮被爐火一烤,躺上去如同躺在火炕上,旁邊再置一高腿茶几,上面擺滿了點心奶酥。
近些日子,由於試探出李世民的睜隻眼閉隻眼,李素來往道觀漸漸頻繁了,每天抽半天時間陪許明珠,再抽半天時間陪東陽,一天的時間很容易打發。
至於尚書省應差,這個……要看心情。
“懶死了,父皇下旨任你為尚書省都事,對你多大的期望啊,將來指望你拜相秉國,輔佐新君的呢,你倒好,封官兩個月了,尚書省應過幾次差?”東陽朝他嘴裡扔了一塊黃金酥,不滿地順手掐了他一下。
“這幾****都去應差了啊,你父皇上次敲打過我了,以後可不敢偷懶了。”李素嘴裡嚼著點心,含含糊糊地道。
東陽笑道:“可算是出息了,參知政事呢,年紀輕輕二十來歲,德不高望不重的,父皇到底看你哪裡順眼,這麼上心的栽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