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如果道起東家長西家短,哪個朝臣德行有虧,哪個勳貴儀容不整,哪家公侯之子路過東市拿了個瓷瓶沒給錢等等,御史們便精神抖擻了,一個個打了雞血似的往死裡參,痛哭流涕加痛心疾首,一個瓷瓶沒給錢從他們嘴裡說出來便成了道德禮樂崩壞亡國即在眼前的惡兆,不誅不足以還世道朗朗青天白日云云。
演技精湛,表情誇張,言辭如刀,斥責如箭。
這類人在朝堂裡向來都是很討嫌的,因為他們太追求完美,任何一點小小的瑕疵落在他們眼裡都成了大逆不道的罪行,在他們眼裡,除了他們自己以外,整個朝堂的大臣都成了壞人,是他們專政的物件,甚至包括皇帝。
李世民當初喜歡玩鳥(注:字面意思,玩的鳥是有羽毛有翅膀的那種鳥,不是別的那啥),有一天逗鳥逗得正歡,有名的諫臣魏徵忽然進殿,饒是李世民雄才偉略,對這位朝堂裡最討嫌的言官也不知不覺心懷幾分畏懼,生怕魏徵拿他的鳥大做文章,於是趕緊將鳥捂在懷裡,強打起精神和魏徵聊天。
而魏徵這老頭兒也壞到極點了,不知是否已發現李世民懷裡的鳥,坐在大殿內若無其事東拉西扯,閒聊了一兩個時辰也沒告辭的意思,待到魏老頭好不容易興盡而退,李世民懷裡的鳥早已被他自己活活捂死了。
言官的威力,由此可見一斑。
正所謂“捨得一身剮,皇帝拉下馬”,這句話說起來大逆不道,但言官們卻真敢這麼幹的。貞觀朝最不怕死最喜歡摸老虎屁股挑戰生存極限的諫臣魏徵,已為無數繼往開來的後來人對關於如何完美作死做出了教科書般經典的示範。
李素被封縣公,長安朝堂裡的議論便是由言官開始的。
理由很多,威望,德行,功勞,年齡等等,別看李素平日裡在朝臣們面前扮乖裝嫩,一個個叔叔長伯伯短的,這些年倒也頗得朝臣們的喜愛,基本沒給自己樹敵,那是因為李素並未觸及到大家的利益,一個小小的少年郎,仗著陛下的恩寵,也著實立過幾件功勞,封個縣侯情當是哄哄少年開心,也讓陛下樂呵一下,所以當年李素封侯的事並未在朝堂裡泛起多大的波瀾。
然而這一次不一樣了,這次李素是爵晉縣公。
“公”啊,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子,嘴上無毛還經常闖禍,何德何能竟能封公?他若封了公,我們這些追隨陛下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老傢伙是不是都該去死了?
“不患貧而患不均”,這句話用在朝堂上也合適。李世民這些年有意無意削減爵位,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既然大唐的爵位基本沒有指望,我們謀官職便是,反正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都得不到。
可是如今有一個人逆流而上,年紀輕輕就被破例封了縣公,嫉妒心使然之下,朝臣們可就想不通了,削爵大家沒意見,封爵可不成,一個毛頭小子無端端被封了公,你置我們這些老臣於何地?
風浪驟起,滿城風雨。
以監察御史石狄為首,御史臺共計五名御史聯名上疏,請求李世民收回成命,不宜封賞過甚。
過了兩天,事情越鬧越大,看不過眼的朝臣也越來越多,漸漸的,朝中竟有百來名大臣都接連上疏,請求李世民慎重斟酌給李素晉爵一事。
長安城內也是流言四起,臣民明裡暗裡議論紛紛,李素很被動地成為了風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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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絲毫沒有身處風暴中心本該戰戰兢兢的覺悟,此時的他像一塊歷經千鍋的滾刀肉,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悠閒地躺在東陽道觀的水榭涼亭內,枕在東陽柔軟又有彈性的大腿上,側著頭任由東陽給他掏耳朵。
時已入春,萬物復甦,久違的陽光也從厚重的雲層裡冒出了頭,萬道金光灑滿人間,春花悄然綻放,細柳隨風搖曳,春風拂過臉頰,有些癢,但很舒服。
東陽掏耳朵掏得很細緻,一柄銀製的小耳勺拈在手中,她的神情嚴肅而小心,像一位正在給患者動大手術的外科醫生。
“長安城裡都鬧翻天了,連我這個不問世事的道觀都有傳聞進來,說朝臣們為了你差點沒把父皇的金殿掀了,你可倒好,居然還有閒心到我這裡曬太陽……”
東陽一邊掏著李素的耳朵一邊碎碎念,順便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嘶……輕點!把我捅聾了我叫上全家全住你道觀裡來,賴你一輩子。”李素臉頰抽搐,細眯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