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血的眸子狠狠瞪著李素,像狼一般低沉喘息。
“我一切都做錯了,可是,西州直到今日,仍是我大唐的治下!它仍是大唐的城池,大唐皇帝陛下的聖旨來到西州展開,城中無論官吏將士還是百姓皆須下跪聆旨!這座城池真正的主人,仍是我大唐皇帝陛下!”
曹餘激動得像一頭困在籠中的病虎,來回徘徊,低沉咆哮。
“李素,我告訴你,從見你第一眼起,我便厭惡你了,很厭惡!你憑什麼?你有什麼資格用居高臨下的姿態評判我做得對或不對?你可知你踏進的這座西州城,是三年來我和項田以及折衝府將士還有那些突厥人花費了多少心血,付出了多少人命代價才守住的!西州百姓被盤剝,商人被苛以重稅,他們都受苦,而我,也在受苦!為了西州城,為了養那支突厥騎兵,我這三年來變賣家產,散盡萬貫,原本殷實的家境如今一貧如洗,家中老父老母和妻小被我連累,日子越過越窮苦,項田更是索性連家中的侍妾田地都賣了,為了西州城,我連自己都盤剝,誰不是在受苦受害?”
李素悚然動容,神情漸漸凝重起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曹餘那張委屈而扭曲的臉。
“貞觀九年上任刺史,這三年來我向長安朝廷三省上疏無數,要錢,要糧,要工匠,要民夫,每次上疏皆石沉大海,杳無音訊,陛下和三省朝臣們似乎已完全忘了西州這個地方,完全不記得西州也是大唐的國境疆土之內,我這個西州首官缺錢缺糧缺人,什麼都缺,卻要為陛下守住這座城,只要我還在西州任上一天,西州就必須仍是大唐的城池,李素,你告訴我,我已被逼至如此絕境,除了不擇手段,還能如何?”
曹餘形若瘋狂,通紅的眼眸吃人般瞪著李素,鬚髮皆張,怒目可怖,盯著李素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我曹餘對不起西州百姓父老,但我對得起陛下,對得起朝廷!因為不擇一切手段後,西州,它還是大唐的西州,寸土未失!”
李素長嘆口氣,默然不語。
說到底,這是價值觀的衝突,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價值觀,自小形成的,長大後因環境而漸漸改變的,怎樣都好,曹餘這番話,說不上是歪理,畢竟已被逼到這般絕境,如果不盤剝百姓,便只能眼睜睜看西州失陷,然後異族軍隊對城中百姓大肆屠戮,西州沒了,對不起陛下,對不起朝廷,也對不起百姓,兩頭皆空,所以曹餘隻能選擇盤剝,選擇私養異族軍隊,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抵抗外敵入侵,如此,西州仍在大唐手裡,百姓雖然被盤剝得愈加窮苦,可至少性命還在,沒被破城而入的異**隊殺害……
李素不由捫心自問,易地而處,若他是曹餘,只有一個迂腐的讀書讀傻了的腦子,不懂發展民生,不懂繁榮城池,卻又要拼命守住這座城,他該怎麼辦?
大抵也只能和曹餘做出同樣的選擇吧。
茶湯在釜內咕嚕冒泡,不知已沸騰了多久,二人誰都沒心情繼續烹茶,都呆呆地注視著茶湯。
良久,曹餘長長一嘆:“這些話,藏在我心中多年,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今日終於說了出來,不是為自己犯的大罪辯解,這樁罪報上長安,任何辯解都沒用,我只是想把自己和折衝府將士們這些年受的苦楚說出來,未來的史書上,我曹餘可能被史官罵得體無完膚,可是,我終究要在世上留下我的聲音,告訴世人我的苦處……”
嘴角微微一勾,曹餘漸漸恢復了淡定平靜的模樣,道:“今日這茶,已過了火候,曹某手藝不精,貽笑大方矣……李別駕,今日以後,西州便由你來主持了,我……很累了,只想躺下來好好睡一覺,若能釋仇,便請李別駕轉告陛下,曹某辜負了聖恩,令大唐蒙羞,死不足惜,只願來生,曹某還能生於煌煌盛世,為大唐再盡一份心力……”
說完,曹餘的臉上亦露出深深的疲累之色,眼神空洞無光,一片毫無生機的灰白,然後,李素眼睜睜看著曹餘從懷裡掏出一顆藥丸往嘴裡塞去,藥丸呈猩紅色,像死亡後乾涸的血。
李素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曹餘的手:“曹刺史且慢……”
這個動作,李素的本意是好的,是善良仁厚的,可惜,似乎有點……不合時宜。
原本曹餘隻是兩根手指輕拈著藥丸,而且藥丸離他張開的嘴大約只有兩寸距離,被李素一拽,曹餘的手腕倒是被抓住了,可那顆輕拈住的藥丸卻因這股多出來的大力,停不住慣性的飛進了曹餘的嘴裡,那畫面……就如同華夫人仰天大笑時,周星星輕描淡寫把含笑半步癲主動送進了她的嘴裡一般。
然後……曹餘和李素都呆住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