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卻沒走;經了好多事,又沒經;聽到許多聲音,又沒聽;說過啥話,也沒說。這樣好。一誦咒,許多東西都退遠了。經的東西都成了描空的彩筆,雖也一下下劃,那天空裡,卻無一點兒影子。
蘭蘭喜歡默誦心咒。誦久了,心就飛向一個開滿桃花的島上,身邊是輕柔盪漾的海水,耳旁是溫馨吹拂的清風,那水和風,就化了身心,把“我”融入了遼闊的江天。
這生存的所在,就隨即變了。潮溼沒了,零亂沒了,煩躁沒了,多了平和,多了寧靜,多了超然,多了清涼。那祖師咋說來著?“安禪不需佳心水,滅卻心頭火自涼”。這覺受,被稱為“禪樂”。
如果說蘭蘭的最初修行,僅僅是絕望了現實,想在虛幻中追尋寄託的話,到現在,已變為貪禪樂了。這禪樂,非言辭所能形容,非凡欲可以體驗,非金錢可以購買,非權勢可以索取。至此,修行者有樂無苦。聽說,有人把宗教比為鴉片,這是行家之言。那禪樂,確如吸食鴉片般飄忽,迷離,甜暈,不過多了份清涼和寧靜。 電子書 分享網站
《白虎關》第十六章(2)
有人把修行人當成了符號,而妄加分析,而忘了她們首先是人。是人,就有精神。每個人,都有一個精神世界。這世上無兩片相同的樹葉,也無兩個相同的人。面對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所有分析,都顯慘白。治萬般心病,得用萬般良藥。但這話,蘭蘭存在心裡。是非以不辯為解脫,你有你的千般計,我有我的妙訊息。
她閉了眼。眼皮是世上最大的東西,一合,就把世界蓋了。蓋了好,那入眼的,多煩惱之誘因。那入耳的,入鼻的,入舌的,觸身的,都是煩惱。《西遊記》上,那猴子打的六賊,便是這六個。《心經》不是說五蘊皆空嗎?“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那眼見,耳聞,鼻嗅,舌嘗,身觸,都會引起貪心。有求皆苦,無欲則剛。蘭蘭就無求了,那愛情,不可得,我便不求;那富貴,無蹤跡,我便不想;那理想,已成空,隨它去吧。而我,棄了小愛換大愛,取了小貪換大貪,愛那金剛亥母,愛那六道眾生,貪那空行佛國,貪那永恆的涅槃之樂。
一股濃濃的悲襲來,熱浪隨之湧上心頭,湧出眼眶,臉上就涼刷刷了。這感覺,每每在極靜時湧來,淹了心。據說,這意味著悲心大發。那觀世音菩薩,就因悲眾生之苦,常灑淚珠。無數淚珠,化為無數度母。那唐朝的文成公主,就是綠度母的化身。又據說,許多大成就者,每想眾生受苦,多痛哭流涕。按這說法,蘭蘭便是進步了。但這悲,卻老是攪心。蘭蘭於是知道,自己的悲,並不是大悲,而是發自心底的某種情緒。那情緒裡,老晶出爹老樹般的身影,心頓時就亂了。
蘭蘭這才知道,自己六根沒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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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老順壞了那次“打七”的緣起,村裡說閒話的多了。有的說,那金剛亥母,連自己的牌位都護不住,叫老順一石頭砸成了兩截,咋能保佑村裡人?有的說,那護法神,連個關也護不住,咋能擋住末日的火風和猛獸?大頭也三番五次進洞干涉,動員人們不要迷信,要勞動致富。好些人的心,就叫白虎關引了去。畢竟,那兒有黃燦燦的金子。“打七”者明顯少了。洞裡常住的,只有蘭蘭和幾個女人,但多數時分,女人們都在閒聊。
這天,蘭蘭正在持咒,鳳香進了洞窟,悄聲說:“你爹叫你。”蘭蘭不應,自那次出了家門,她怕見家人,雖也想,可怕見。開弓沒有回頭箭。既出來了,死在外面,墊狗肚子,也不想進去看人家臉色。嫁出的姑娘,潑出的水。而且,自己又是灰頭土臉地進門,又土臉灰頭地出門。那爹孃的影兒,雖時時在腦中忽悠,但總叫蘭蘭晃沒了。只有在不經意的恍惚裡,爹媽才偷偷襲來,拽出她滿腔的酸熱來。
“你爹叫你。”鳳香又說。
蘭蘭說:“你帶個話,就當我死了。”鳳香說:“人家好心來看你。去,見一下。”蘭蘭說:“你說,就當我死了。”鳳香冷笑道:“沒見過這號當女兒的。你修個啥?難道有不孝的修行人嗎?”
蘭蘭打個哆嗦,才慢慢起身,出了洞。遠遠地,就聽到土地廟傳出爹的聲音,心中有股奇怪的情緒湧動了。她很想哭,卻聽到父親的話了:“我養了她的身子,養不了她的心。就當我白養了。”
聽到這,蘭蘭心頭湧上的酸熱突地沒了。
蘭蘭極力不去望爹。她垂下眼簾。她感覺到爹射向自己灼熱的視線了,聽到爹熟悉的氣管的噝噝聲。聽得爹說:“丫頭,回家吧。北書房給你收拾好了。”
蘭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