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讓你把我的秘密都聽了去。我很想聽聽你的真話。別擔心我,如果說這種真話我在一個小時之前,還聽不得,我沒有那個力量,但我想,我現在有了。我已能正視我的苦難。現在,我正式向你宣佈——周雲若,是一個乳腺癌患者。你對此有何感想?”
褚強說:“如果我說真話,請你不要生氣。”
周雲若說:“我不生氣。”
褚強說:“我的真話就是,我以前就喜歡你,聽了你的故事,看了你的勇敢,我就更喜歡你了。如果不是我有了女朋友,我會追求你。”
周雲若調皮地說:“我知道你是在開玩笑,我喜歡這個玩笑。謝謝你了。畢竟,你是第一個知道了我的真相之後,還向我開玩笑的男孩。”
周雲若最後走到程遠青面前,說:“程老師,對您還需要我說嗎?”
程遠青說:“對不起,我要糾正你一下說法。不是我需不需要你說,而是你自己需不需要對我說。”
周雲若有些不解地問:“這有什麼不同嗎?”
程遠青說:“你覺得有所不同嗎?一個是我要你說,一個是你自己要說。畢竟,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要求你一定要把自己的病情公佈於眾。從你的感覺來說,究竟是哪一種情形較好,選擇完全在你。”
周雲若想了一下,走到程遠青面前說:“我要告訴您,我,周雲若,是一個乳腺癌患者。可這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我還是我。我不會被一個小小的腫瘤所戰勝,雖然,它也許能要了我的命,但這依然不能改變我藐視它的態度。”說完之後,她和程遠青久久地擁抱。大家也擁上來,抱在一起。
她們生命的一部分交融在一起,互相支援和補充。人們無法拒絕一個生命對另一個生命的浸潤,當這種浸潤柔細無聲長久浸淫的時候,奇蹟就要漸漸出現。
第二十四章
透過幾次活動,特別是墓園之行,對死亡正視和探討,彼此深入內心,水波不興的卜珍琪感覺有什麼危險在靠近。她有些生氣,卻說不清是生誰的氣。是生自己的氣吧?沒有人逼她次參加乳癌小組。
卜珍琪內心很孤獨,和大多數人逃避孤獨不同,她喜愛孤獨,有意營造孤獨。
從幼兒園開始,卜珍琪就把自己和別的∨笥亞分開來。最早做這種區分的不是她,是幼兒園的?
姨。
她生於江南小城。父親是小城的主官之一。地方太小了,在有限的範疇之內,父親已是高官,卜珍琪也就有了“公主”的美稱。有一種娃娃臉的女孩,幼時非常漂亮,長大了也就姿色平平。卜珍琪就屬於這一類。
軍長的孩子可以因為身在總參謀部,而覺得父親的職務太低。科長的孩子可以因在邊地而趾高氣揚。卜珍琪小時候聽過的童話中,國王是最大的官了,她覺得自己就是國王的女兒,被很多人誇讚。人們常常以為孩子在很長時間內,聽不懂大人的話,其實,大謬不然。
卜珍琪母親是市劇團團長。她以前是演員,愛演戲不愛當官。丈夫成了市長,她就不能演戲,只能當團長了。她不肯放棄對演戲的鐘愛,時刻做好上臺的準備。
為了保持身材,不曾哺乳,卜珍琪是喝奶粉長大的,那時候,還不知道鮮奶比奶粉好,以為越是工業化了的東西,越顯出高貴。卜珍琪從小被送到幼兒園,全託的幼兒園是貴族的象徵。幼兒園給孩子們規定了太多的睡覺時間,阿姨們嫌孩子們頑皮煩人,早早把他們趕到床上。
後來一定發生了某些事情,可卜珍琪不記得了。真的,不是忘了,是一段空白。
每當試圖回憶的時候,頭腦中就有霹靂和輻射性的火光出現,雙眼後方爆發劇烈的疼痛,任何思緒都淹沒在滔滔黑水之中。她當時只有5歲,孩童的記憶自有不可理喻的法則。前半部分每一個細節都那樣清晰,後半部分卻像曝光的膠捲一片灰翳。
媽媽自那個晚上再也沒有回家,爸爸把卜珍琪送回幼兒園,也不再接她。緊接著爆發了文化大革命,爸爸的名字濃墨寫在馬路上,任憑車碾馬踏,還有無數的唾沫和鞋印。
媽媽在運動中自殺,爸爸經歷了可怕的批鬥,被兩派造反派當成人質,你搶我奪,很長一段時間下落不明。
在園長的保護傘下,卜珍琪得以度過相對平安的歲月。小姑娘什麼都聽老園長的,只是堅持自己擦屁股,哪怕得了紅白痢疾,褲子都提不起來的時候,也不讓老園長動手。小丫頭在那個時候,就想到自己有一天出人頭地,不能留下話把。
卜珍琪在苦難中學會了生存的伎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