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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師椅從廂房裡出來了。天殺的敗家子。綺雲尖叫著衝上去拉扯那張祖傳紅木椅,而柴生保持這個悲壯的姿勢紋絲不動,他的力氣很大,這一點遺傳了五龍青年時代的生理特點。柴生從椅子的重壓下偏轉臉部,從容不迫他說,先賣紅木椅,再搬紅木大床,反正我老婆孩子都死光了,傢俱一時也用不上。綺雲情急之中想到了五龍,她想只有靠五龍來制服柴生了,於是綺雲朝北屋的視窗尖聲叫喊著五龍的名字。

五龍滿身醋漬溼漉漉地出現在北屋的視窗,他眯起眼睛望著院子裡的母子倆,一隻手似乎正在抓撓著下身的某個部位,他的一側肩膀被手牽引,鬆弛的肌肉像泥塊一樣簌簌地抖動著。

賣吧,賣吧。五龍的態度出乎母子雙方的意料,他說,這家裡的東西除了米垛之外,我都不喜歡,你們想賣就賣吧。賣吧,賣光了我也無所謂。

綺雲驚愕地鬆開了手,然後就蹲下去癱坐在地上哭起來,在悲愴的哭泣中她先咒罵了五龍,然後是米生和柴生,家門的事實印證了有其父必有其子的諺語。綺雲哭訴著她的不幸,最後泣不成聲。老天為什麼這樣待我?綺雲跪在地上,用前額呼擊著地上的一塊石板,她說,老天既然不給我一天好日子過,為什麼還不讓我去死?為什麼不讓我去挨日本人的子彈?

想死多麼容易,想活下去才難。五龍在窗後平靜地注視綺雲,一邊仍然抓撓著患處,他說,你哭什麼?你身上到處細皮嫩肉,沒有一塊傷痕,我才正在受罪,我的身上到處新傷舊傷,到處是膿血和蛆蟲,我的雞芭又疼又癢,現在它好像快掉下來了。

柴生趁亂把紅木椅子扛出了米店,後來他順利地將椅子賣給了舊木器店,可惜精明的老闆不願出高價收購,柴生得到的錢遠遠不夠購買那張秋季開獎的連環彩票,他走出舊木器店心裡很懊喪,他想他只能降求其次買一張小型的跑馬彩票了。

第二天抱玉和一群日本憲兵由東向西經過了瓦匠街,米生在街上看見了抱玉,他跑回家喊母親出來看,綺雲匆匆趕出來時抱玉恰好走過米店,她喊了一聲,抱玉回過頭含笑注視著她,但他的腳步並沒有停下來,綺雲好像聽見他叫了一聲姨媽,又好像什麼也沒聽見,抱玉的步伐和那群日本完兵保持一致,走得很快,他的仿效日本軍人的裝束使綺雲感到不安。皮靴上的馬刺聲一路響過瓦匠銜,在雜貨店的門口抱玉回過身朝綺雲揮了揮手,我會來看你們的,抱玉高傲而自得的聲音遠遠地飄過來。

這麼急著趕路,他們要幹什麼去?綺雲問一旁的米生。

去殺人,米生說,他們還能幹什麼?

也許該問問他雪巧的下落,綺雲望著他們的土黃|色的背影消失在街口,抱玉也不是個好東西,我要問問清楚,是不是他把雪巧賣給妓院的,我要打這個小畜生的耳光。

米生冷笑了一聲,沒說什麼,他從地上撿起一個爛蘋果核朝街口那兒擲過去,但蘋果核飛行了一半距離後就掉落在地了,我操你娘,米生突然跺著腳罵,我操你奶奶。

綺雲返身進屋時發現五龍悄悄地站在她身後,五龍的表情顯得很古怪,而在五龍的身後則站著兩個夥計,他們都聽說了抱玉回來的訊息,幾乎每個人都預感到抱王將給米店一家的生活帶來某種新的危機。

阿保的兒子又回來了,五龍輕聲地嘟囔著,他用一種近似悲哀的眼神詢問綺雲,是他回來了嗎?真的是他嗎?

是抱玉,是我姐姐的兒子,綺雲敏感地糾正道。

是阿保的兒子,五龍扶著牆朝店堂裡走,他的身體朝右側微微傾斜著。五龍對綺雲說,他們父子倆都是這樣走路的,肩膀往右歪,你知道嗎,從前的刀客和殺手都是這樣走路的,我知道他們不好惹。

可你還是惹了他們,你現在後悔了嗎?

不。做下的事是後悔不了的。五龍倚著牆壁喘了一口氣,臉上的笑意看上去有點僵硬,然後他說,我昨夜夢見了阿保的兒子。我的夢總是應驗的,你們看現在他真的來了。我欠了他一筆債,現在還債的時機到了,他要來向我討債了。

這天夜裡瓦匠街的狗朝著米店的方向瘋狂的吠叫,睡夢中的人們被驚醒了,他們從臨街的窗戶中看見一排黑影從米店裡湧出來,颯颯有聲地列隊透過夜色中的街道,走在前面是一隊日本憲兵,後面尾隨的則是翻譯官抱玉,抱玉拖拽著一個人,就像拖拽一隻沉重的米袋。窗後的居民驚詫萬分,他們認出被拖拽的是五龍,病人膏盲的五龍真的像一隻沉重的米袋,兩隻腳甚至沒有來得及穿上鞋襪,它們因無法站立而在石板路上滋滋地摩擦看,有人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