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兵跟上來:“走去哪兒?”
“那兒。”薛文錫只往前走。
“那兒是哪兒?”傷兵問問題從不期待回答,他因為自己荒誕,所以看別人也荒誕,如今真碰上了個荒誕的人,開始了這一段荒誕的緣,他便也不細想,就這麼荒誕下去好了。
然而這次薛文錫倒是認真回答了:“自然是跟我回去了,我提你當我的副官!怎麼樣?”
傷兵又愣了,口中喃喃:“副官……副官……”而後問他,“我是副官,你是什麼?”
“我?”薛文錫笑得不拘小節,“哈哈,大概是個團長吧。”
“有團長這麼大?那你到死人堆裡翻什麼菸頭,你就騙我吧!”傷兵瞎哼哼,“說我像你兒子也是騙我,但你騙我什麼呢?我又沒什麼好騙的。”
薛文錫神秘地又不說話了,他領著傷兵一路走回自己的住處——這路潰兵的最高指揮處,自己的住處,一個簡陋的帳篷。
說起來他本來真算不得什麼團長,團長是關敖的上峰,關敖是他的上峰,他是個再小不過的芝麻小官,帶著不知哪裡來的憤怒想要打日本人,打死日本人。然而關敖倒黴,安然坐在自己的大營裡就被一炮轟死,死了連屍骨都沒有。
團長也倒黴,當時就站在關敖旁邊。
而薛文錫,因為遇見了故人,所以就這麼迷迷糊糊機緣巧合地成了個團長。
他寧願自己不是。
“先擦乾淨你那一身灰!”薛文錫隨手挑揀了一塊乾淨毛巾扔過去,傷兵接住了,開始擦臉擦脖子。
沒過一會整條毛巾都擦成了黑色,傷兵的臉卻是白出來了,五官也顯出來了,果真是清秀乾淨的小孩子,看來可能都沒過二十。
薛文錫一屁股坐在自己床上,看著傷兵擦臉。他覺得這死氣沉沉的地方好像終於有了些生機。
傷兵擦完臉,擦了下脖子,便提著毛巾站在原地不動了:“越擦越髒了。”
薛文錫叫一個小兵接過他手裡的毛巾去洗,在他耳邊悄聲道:“帶你去洗澡,你個上輩子積了德的。”
傷兵的眼睛亮了,低低地嗯了一聲。
薛文錫彎下身來,掀開他幾乎不成褲子的褲子,看了一下他的傷:“腿怎麼了?”
“被死我後面的人捅了一刀,沒藥治,好不了了。”
“死你後面的?中國兵?”薛文錫頓了一頓。
“嗯。他突然死了,倒在我身上,手裡的刀就扎到我腿裡,刀柄從他眼窩裡扎進去,從後腦勺出來了。”
薛文錫聽聞後猛地直起腰來:“你先去洗澡。”而後轉身叫了一聲,“軍醫!軍醫呢?讓他趕緊滾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胡漢三又回來了。還有人嗎?
第56章 伍拾陸 薛承福
“薛承福?”薛文錫坐在床沿上,翹著個二郎腿,盯著洗完澡後乾淨白嫩的傷兵微笑,彷彿對自己取的名字很是滿意,“你就叫薛承福。”
薛承福得到了一條新柺杖,此刻正一瘸一拐地朝薛文錫走來:“愛怎麼叫怎麼叫,你現在就是老子的衣食父母了。”
“老子的衣食父母?”薛文錫重複了一遍,哈哈笑兩聲,卻也不惱,只有趣地端詳著他,覺得自己撿了個寶。
薛承福確實和靳雲鶴一般年紀,洗乾淨以後竟也白嫩得好看。他的臉是稚嫩的,五官清晰端正,此時眉眼含笑地看著薛文錫,與方才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大相徑庭。
“老子是爺爺的兒子。兒子過來,給爺爺做個伴。”薛文錫拍拍自己身邊的空處,快活地說道。
薛承福便真的走過來,一屁股在他邊上坐下,側頭看他。
真好。他也覺得自己像是有個家了。
兩人安安靜靜地靠了一會兒,薛文錫湊過鼻子,把臉埋在薛承福的頭髮裡,深深嗅了一通。
“名字取得難聽點,災禍少一點。”薛文錫在他耳邊低聲道,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他腦袋上虛虛撫摸著。
薛承福低低笑了一聲:“嗯。”
他很怕自己手重,失卻了分寸。此時面對這樣一顆自以為脆弱的腦袋,薛文錫突然覺出了一些手足無措。
他想,自己從前對靳雲鶴是那樣粗暴,他也許是會痛的吧。
思及至此,他把頭抬起來,手也撤了回來。
薛承福趁機一翻身趴在了床上,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薛文錫拿手撐起了身子,開始從上到下地打量起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