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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見其人。

有人說天津人的起鬨架秧子曾影響到中國政治與歷史,這話似乎也有些道理。同治九年的天津教案中火燒望海樓、光緒二十六年義和團攻打天津租界,與天津人這種起鬨架秧子之風不無關係。據說當時天津衛鳥市前身院門口的空場上,經常聚集著大批閒人,當圍攻望海樓時,他們中的一些人聞風趕去,加入圍攻隊伍,由起鬨、扔磚頭終至放起火來。還有一本筆記記載:“同治九年五月二十三日,土棍若干人,相聚攻教堂。堂破,得盲兒無數,益信被拐兒童遭剜目之慘。實則盲(童)學校之學生也。土棍等益怒,乃殺教士,並焚教堂。”由此可見,天津“混混兒”起鬨架秧子的水平高於北平的地痞流氓。

清末的天津混混兒講究“花鞋大辮子,一走一趔趄”,辮子既粗且松,有的每股中還插茉莉花兒一朵;額貼太陽膏;行路時一隻手伸入大褂的紐襻下,半提衣襟,一瘸一拐,表示自己身經百戰,曾傷筋動骨,落得殘疾。輪到孫金髮這輩兒上,天津混混兒的規矩已經形成,出現眾多的“流派”。打群架動刀子的固然有之,可孫金髮卻看不起這個,他有自己的方式。若是和哪個團伙有了過節,需要一爭長短,他們講究“文打”。先是派出一個最“橫”的混混兒單刀赴會,單身到對方地盤上叫板,這混混兒既不帶傢伙也不會什麼武功,說白了就是找捱揍去了,你不揍都不行,若是不揍他就當你是不敢揍,先從你家十八代先人罵起,再向五服之內蔓延,汙言穢語、日爹操娘不絕於耳。總之,非把你罵得火冒三丈揍他不可,這就算達到目的了。他把腦袋一抱,兩腿一夾護住襠部,曲膝弓背側躺在地上,任你拳打腳踢,亂棍齊下,哼都不哼一聲。這半邊身子打爛了,他一翻身又把那半邊身子讓出來給你打,越打得血肉橫飛,人家神色越發安詳,彷彿是酒足飯飽後讓人按摩一樣,嘴裡還連聲喊舒坦。他的意思很明顯,有能耐你就打死我。畢竟人命官司非同小可,一出手就把人打死總不是個事兒。要是你不敢把他往死裡打,那好,你算“尿了”,認栽吧,擺席賠禮讓出地盤不說,往後不管在哪兒碰上,您得鞠躬叫爺。

“同和”車行老闆孫金髮的身子骨就是這麼練出來的,他今年五十八歲,這輩子統共捱過多少次揍,他自己是記不清了。反正是兩邊的肋骨沒一根兒好的,從臉蛋到屁股蛋傷疤排列得密密麻麻。縱觀百業,在哪行混飯吃都得有手藝,孫金髮的手藝就是能扛揍,屬鴨子的——肉爛嘴不爛。北平的叫花子是個人都會來套“蓮花落”、“數來寶”什麼的,可京油子卻說不過衛嘴子,要是叫起真兒來,天津快板比“蓮花落”、“數來寶”更貧,孫金髮的天津快板完全是捱揍時的即興創作,打得越狠他越有靈感,挨一拳口吐蓮花,再挨一腳妙語連珠,這事兒怪了,若是不捱揍他一句也說不出來,還真有點兒賤骨頭。天津衛是什麼地界?水陸通衢、五類雜處之地,在這兒能混出點兒名來可不容易,孫金髮愣是在混混兒群裡成了名,人稱孫二爺,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當年孫金髮在海河邊上和大名鼎鼎的“海河幫”叫板,照例是一抱腦袋一夾襠側躺下去,只當自己是個沙土袋,任打任踹您隨便。“海河幫”的幫主綽號人稱“海河蛟”,是個心毒手狠的角色。那幾天海河蛟正渾身叫勁手癢癢,見有人躺在這兒讓你打,那就對不起了,不打白不打,他先是運足了氣照孫金髮的軟肋給了一腳,這一腳踢斷兩根肋骨,孫金髮面不改色大叫:“舒坦,真他媽的舒坦,再來兩下……”

海河蛟又是一腳,孫金髮卻即興創作起天津快板來:“爺住天津衛呀……”

“嗵!”“嗵!”又是幾腳。

“是嘛也學不會……”孫金髮接著說。

又是一陣雨點兒般的拳腳。

“學會了×你媽呀,是專和你媽睡……”

海河蛟是個大孝子,最忌諱有人罵他娘,於是火冒三丈,指揮手下人把孫金髮往死裡打。孫金髮神態自若地挨著一下一下的重擊,照樣念著天津快板,汙言穢語一句跟著一句,抑揚頓挫,合轍押韻,海河蛟家族裡的女性長輩挨著個兒讓他×了一遍,最後罵得海河蛟汗都下來了。他算看出來了,眼前只有兩條道兒好走,要麼打死他算了;要麼自己認栽。要說打死他,海河蛟倒也沒什麼下不去手的,問題是一旦出了人命,他在地面兒上未必罩得住。唯一的辦法就是拋下多年積蓄的家當遠走他鄉,可話又說回來了,為這麼一個潑皮值當嗎?你要是不打死他,任他把十八代先人都×一遍,往後還怎麼在天津衛混?有道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那時孫金髮光棍一條,灶王爺貼在腿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