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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三十四年了。今天狄斌是世上唯一知道這個秘密的人:於老大一生翻雲覆雨的霸業,正是肇始於三十四年前那一夜、那一刻問的那句話。

這句話有如靈驗的魔咒,迅速鑽進人心,把求生本能自矇昧中喚醒。

於隊目證明了:賦予他權柄的並不是那面半分錢也不值的小令旗,而是他對人類心靈的透澈瞭解與絕對操縱。

白豆瞧著同袍一個個遁入黑暗中。

荒野上只餘下四個人:於隊目、葛小哥、龍爺、白豆。

“你們還留下來幹嗎?”於隊目把軍圖捏成一團,收回衣襟內。

“你呢?”龍爺神情肅穆地撫掃唇上的鬍鬚。“你又為什麼留下來?”

於隊目蹲跪下來,伸手往地上抓起一把泥沙,讓沙土自指縫間滑落。他的眼睛凝視著那四道細小沙瀑的動態。那不過是幾秒間的事,白豆卻感覺等待著於隊目的答案許久。

“我感到……”於隊目站起來,拍拍兩手。“……憤怒。”

於隊目掃視其餘三人。

白豆驚覺龍爺與葛小哥背項所散發的殺伐氣息仍沒有消失。

四個男人就這樣在黑暗的曠野中站立著,互動對視,不言不語。他們已不需要語言。連繫彼此心靈的是一股自出孃胎即與恐懼並存的侵略野性;一股混合了毀滅與自毀、對危機和刺激熱烈崇拜的黑暗慾望;一股超越理性、單純以他人的死亡證明自己存在的衝動。

他們在瞬息間彼此瞭解:我們將要去完成的事情,已不再是別人下令交託的任務,而是自願、渴望進行的一場最神聖威嚴的祭典。

白豆感覺到無比的亢奮。他仍有點害怕,但此刻他寧可死去也不願逃避。許多年沒有感到如此輕鬆。從這一刻開始他脫離了俗世一切權力關係的束縛,面前充滿無限的契機。他驚異地看著於隊目——眼前這個蒼白的年輕人就是他的解脫者。

於隊目重新披上黑色臉巾,只露出那雙仍然異采流漾的眼睛。“我的名字叫於潤生。”

好名字。

於潤生。潤澤蒼生。

——是嗎,老大?

“我前夜曾經親身偵察過敵方的陣營。”於潤生再次攤開那幅羊皮軍圖,在月色下指點當中的黑線。“這兩天我一直在心中推算,交戰最遲在明早。戰場就在這裡!”他的右手食指停留在軍圖的一點上。

蹲在於潤生身旁的龍爺仰頭瞧瞧天色,然後把左手食指伸進嘴巴里,讓指頭沾滿唾液。

他把溼溼的指頭豎起,感受冷風的流向。“西北。明早也不會有大變。”

“好極了。”於潤生的眼睛在軍圖上游索。“就到……這裡去。這兒跟山林相距不遠,是最好的退路。”

“但是……”白豆謹慎地說:“這裡是敵陣後方左翼,必定有防衛的騎兵巡邏……”

於潤生與龍爺不約而同地瞧向葛小哥。

葛小哥拍拍背上的刀柄,點點頭。

四人趕在日出之前繞行向目的地——“勤王師”先鋒營寨左後方的一堆亂石叢。葛小哥提著仍包裹在黑布中的長刀,在最前方探路。天生無法說話的葛小哥,卻擁有比常人敏銳的聽覺。途中白豆沒有聽見過半點聲息,卻兩次越過了敵軍騎兵的屍體。血水自人與馬匹頸項的創口泊泊流出,滲入黑暗的沙土中。歇息時白豆特別留意葛小哥手上的長刀。包著刀的黑布溼透了。刀鋒破出了布帛之外。

到達了亂石叢。於潤生似乎對地勢很熟悉,領頭在石隙之間潛行。白豆想:於潤生一定到過這兒來。就是日前偵察敵陣時吧?難道那一天他已預早在尋找發動刺殺的最佳地點嗎?難道他能預知一切?……

幽暗的石叢間一團起伏的黑影,打斷了白豆的思緒。

四人瞬間在黑暗裡冷汗直冒。

葛小哥準備躍向那團黑影——

“不要——”黑影發出低呼——

嘴巴已被葛小哥的左掌緊緊捂住。

裹在黑布裡的長刀再次揚起。

那神秘者作最後的掙扎。一顆東西從他的衣服中掉下來,滾落泥土之上。那東西在月光下反射出慘白的光芒。

“止住!”於潤生低聲喝令,把手搭在葛小哥肩頭上。

刀鋒在神秘者咽喉三寸前凝止。

龍爺以銳利的眼神檢視這個神秘的匿藏者。一張俊秀年輕的臉沾滿汙垢,頭髮蓬亂成一堆鳥巢般。身上穿著的是“平亂軍”的漆紅戰甲。

“是個逃兵。”龍爺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