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統十二年春。
劉定之一到京師,朱祁鎮就立即召見了他。先沒有問他鹽政的事情,而是將郭登的密摺全部拿出來,讓劉定之看。
朱祁鎮問道:“看看,這福建的情況。”
劉定之說道:“臣現在是這樣認為,因為福建衛所如此,所以要留下分寸。除卻九邊西南之外,天下所有的衛所大體都是這樣的,不過是大同而小異,這麼大的蓋子,朝廷上下沒有人敢揭開。”
朱祁鎮愣了好一陣子,突然站了起來,在殿中漫無目的的走著,劉定之也只能陪站。
是啊,朱祁鎮即便是九五之尊,面對這樣的事情,他也不敢做。
天下間三百多衛所,滿編的衛所有嗎?朱祁鎮都不敢說有,或許有幾個滿編的大概是朱祁鎮的親軍了。
這一件事情鬧開會怎麼樣?
朝廷處理不處理?
不處理話,朝廷的威信往哪裡放,處理,怎麼處理,難道將這一大批衛所官員都給處置了。
且不說將人逼到底,他們會不會狗急跳牆。
雖然這些衛所不堪戰了的,但是還是大明朝的武力,他們鬧出事來,能直接動搖朝廷權威。
而今瓦剌在側,朱祁鎮敢鬧出這麼大的亂子嗎?
即便是這些衛所官員都是大明的忠實臣子,對朝廷忠心耿耿,忠心到朝廷剝奪他們的家產,也不會造反的地步。
朝廷一時間從哪裡找那麼多軍官來彌補缺口。
朱祁鎮對此很早很早就有預料了,為什麼這麼多年,在其他事情之上,朱祁鎮可以一件件事情給辦下來,唯獨在這一件事情,他怎麼都無從下手。
實在是這問題太棘手了。
棘手到,朱祁鎮知道怎麼開場,卻想不到該怎麼收場的地步。
衛所制度最大的問題,就在土地分配之上,而土地分配這個問題,又太敏感了。說是大明的,對很多軍官來說,他們家族兩代人都這樣佔著,就是他們的了。
不解決這個問題,衛所制根本不能重振,要解決這個問題,非動刀子不可,不是平叛,就是大案。
但是兩者而今都不能辦。
這衛所的田產賬冊在明代後期就不存在兵部賬冊之中,佔據朝廷八分之一耕地的衛所土地,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消失在府庫之中了。
歷代皇帝都當做不知道,就知道這個問題有多棘手了,棘手到所有皇帝都不願意正面解決的地步。
而今朱祁鎮僅僅是試探一下,就發現問題比他想象的更嚴重,更棘手。朱祁鎮只能放棄現在解決,將這一件事情給拖下去。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皇帝也為不得快意事。
這一口氣出了,朱祁鎮就準備為郭登善後了,決定明日與高鼐,張輔溝通一下,並追封戰死在葉留宗之亂的福建軍官。
不管他們是笨蛋還是白痴,是跌死而撞死,凡是戰死在葉留宗之亂的官員,一律加厚撫卹。追加身後功名。
這就是表明朝廷的態度。
福建僅僅是一個例而已。
關於福建衛所的所有訊息,在朝中都要被淹了。希望天下之間,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這或許是張輔等勳貴所希望的吧。”朱祁鎮心中苦笑道。他平息情緒,說道:“福建鹽運司似乎有不少鹽賣給了海商,這些海商都是買到了什麼地方?”
劉定之這才吸了一口氣,心放在肚子裡,他剛剛在朱祁鎮面前說那些話,心中也是很忐忑的。
劉定之說道:“臣細細問過了,主要是朝鮮,倭國,安南等地。”
朱祁鎮說道:“哦?只有三國而已麼。”
劉定之說道:“臣打聽過,這三國都產鹽,但是產鹽不多,以至於鹽價很高,以至於倭國舉國淡食。而朝鮮百姓以醃菜為食,至於其他地方暫無食鹽需求。”
劉定之說道:“不過,臣也問過,只是海商覺得鹽價有些高,並不划算。”
朱祁鎮說道:“你是按什麼價給他們的。”
劉定之說道:“就是福建本地鹽價,乃是朝廷定得最低鹽價,臣不敢違背朝廷旨意。”
朱祁鎮想起來,周忱制定鹽法的時候,為了保證鹽稅制定了最低鹽價,為了確保百姓能吃上鹽,也制定了最高鹽價。
但是即便最低鹽價,朝廷也是能保證利潤空間的。而改為曬鹽法之後,利潤空間只會更大。
也就是說,還有降價的空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