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那震耳欲聾的噪音便漸漸消失了。空中,休伊(Huey)武裝直升機朝著陸區掃射,飛得很低,在大山映照下,顯得那麼渺小。它們的機關炮發射速度極快,距離太遠,聽著只是一陣嗡嗡聲。接著就是進攻型直升機長時間的傾斜下降,忽大忽小,後來就消失在低矮山脊之間了,著陸區就在山那頭。勇士連與敵軍開火的那片樹林上空,白色磷煙翻滾洶湧。從戰地無線電傳來一個緊繃的聲音:“勇士連擊斃四名北越軍,重複一遍,擊斃四名北越軍。”這聽起來不禁令人心馳神往。我只希望自己親臨現場。交火:我們這麼多人夢寐以求的一刻啊!那時我便知道,自己受了戰爭誘惑。也許這誘惑扭曲骯髒,可它就在那兒,無法迴避。
這次交火斷斷續續,直到黃昏才結束,不過B連一直都沒和北越軍主力部隊直接交鋒。游擊隊借停火間隙趕緊逃離偵察巡邏隊,退回到樹叢裡,幾位狙擊手和一位後衛負責掩護他們撤退。北越軍六人死亡,在村莊裡活捉四人,這小村莊被手榴彈在一片白色煙霧中炸掉了。我們的傷亡情況不嚴重:偵察巡邏隊中有幾人被手榴彈碎片打中受傷,只有一人相對嚴重需住院治療。不管怎樣,勇士連覺得自己完成了戰火洗禮,這是戰士們的聖禮,回來時個個不可一世。
第二天下午,皮特森召集所有軍官和中士開會。B連小戰告捷讓大家備受鼓舞,希望加大力度:兩支連隊聯合開展搜尋殲敵行動。第807營將搜尋敵軍並將其殲滅。行動地點定在會維村(Hoi…Vuc)附近的山丘,這個村莊離快樂谷距離較遠。三角連將在昨天行動區域附近設定障礙關卡,查理連則在西面數英里處進行直升機空襲。著陸區設在107山和1098山中間的安全地帶。1098山山體高大,綠樹蔥蔥,金字塔狀,越南人給它取了個很動聽的名字——巴拿山(NuiBa…Na)。以那為起點,C連將沿著翠巒河朝東南方向前進,穿過會維村,然後與D連會合。這正是在匡蒂科求學時代學過的戰術:錘與砧。理想狀態下,C連是錘子,北越軍則因為恐懼成了四處亂竄的老鼠,結果被D連打死了,D連就是砧。這便是長官地圖上所呈現的計劃,地圖上,情況不明的樹林不過是一團綠色的墨汁,所有山脈都是平的。
會議最後,皮特森將行動指示讀給大家聽。就在前一天,B連一位步兵朝一位農夫開槍,他誤以為對方是北越軍。為防止以後類似事件再度發生,旅部再度下令,除非即將交火,否則不準上槍膛。如果是在游擊隊控制的區域,不準朝手無寸鐵的越南人開槍,“除非他們正在跑”。可以向正在跑的越南人開槍射擊。我們一聽,一頭霧水,大眼瞪小眼。沒有誰願意朝平民開槍。可是為什麼跑步這個舉動就說明某人是北越軍?要是我們射中某個正在跑的越南人,可是此人有合情合理的理由呢?這是戰爭的合理行為嗎?會不會因此被軍事法庭判刑?他最後無奈地說道:“唉,我也不知道這究竟什麼意思,不過我和營地上報情況時,他們說以他們的角度,如果某人死了,又是越南人,那就歸為北越軍。”話說到這,我們便離開把命令傳給各小組隊長了。
未來幾個小時,大家按程式開始準備,個個興高采烈,除了排裡的中士們。我走進他們的帳篷,最後囑咐坎貝爾幾句,我詫異地發現,他們各個莊嚴肅穆。坎貝爾尤其低落,和他往日的形象大相徑庭。在煤油燈微弱的燈光下,黑影讓他的臉部線條愈顯深沉,他看上去遠比實際年齡36歲要蒼老許多。他正在給他的妻子和三個兒子寫信。說來也怪,在我眼裡,他一直是位中士,而從未想過,他同時還是一位丈夫和父親。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大家的低落抑鬱情緒。
科比說:“我們沒有低落。只是,連隊的人以為我們是去搞童子軍行軍。我們剛剛還說呢,要是明天有人犧牲了,就要把屍體擺在外面,等連隊的人過來好好看看自我反省。我們倒要看看,還有誰敢興高采烈。”
我說,這樣做好像有點過。
“中尉,直升機空襲才是太過。”接著,科比便開始描述他在南越軍突擊隊擔任顧問時所經歷的血腥行動。“我們向左行動,迫擊炮也向左射擊。我們向右行動,它也向右射擊。一直跟著我們到了峽谷。那峽谷在三歧(Tam…Ky),我就是在那兒受傷的。我們好不容易恢復過來,明天在著陸區子彈沒長眼睛,肯定還得出事。”
我禮貌地離開了,覺得自己觸動了這些老兵傷痕累累的神經。不過,當時的我無法明白所處境地,也無法理解他們的情緒。我徹底沉浸在幻想裡,而他們不抱一絲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