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雲院近在咫尺,與阿古居城只隔一遒山岡。
於大和禪師並肩走出房間。小小阿古居城此時已經沸反盈天。無疑,武士們正準備隨時增援上野城。掩體裡的軍官躍馬飛馳,在大門外臨時搭建的指揮帳中進進出出。豔陽高掛,風卻寒冷異常。
“哎。”禪師道,“本來沒有戰爭,佛祖會將所有人帶去極樂世界。”
於大雙手合十。她每走一步,就能感覺到腹中胎兒的動靜。生與死都令人悲傷。
樹葉飄落在禪師肩上。於大呼吸急促,緊跟其後攀上石臺階。竹千代出生時正值寒風凜冽的嚴冬,而這次臨產期則在立春前後。如果丈夫此戰發生不測,腹中的孩子將來就坎坷無數了。何況,繼續讓竹千代寄人籬下,實在太殘酷了。難道她生的孩子都要遭受命運無情的戲弄嗎?
“到院子裡去吧。”禪師不時回頭看著於大,微笑道,“夫人個性堅強,能夠參透世事。事法界固然敵我相對,但在理事無礙法界卻沒有敵我之分。所以您不必為此身心疲憊。”
“是。”
“聽說您敬獻血書經文,有人非常感佩,想特意登門拜訪。”
“哦?”
“見面就明白了。請吧。”
“那麼……你說的寶物,莫非就是指那個人?”
“對,正是此人。經文也好,人也罷,都是一樣。內心慈悲之人就是一本活的經書。自然不正是活文章嗎?”
他笑著穿過本堂邊的側殿,轉過臥龍松。客殿的隔扇悄然開啟。於大不覺向內張望。“啊!”她停下腳步。
一個尼姑戴著頭巾,一身出門的打扮,正在走廊下向這邊凝望。頭巾下炯炯有神的目光,帶著某種不尋常的意味。
不是在做夢吧?於大以為今生再也不能與母親相見了。母親因為天生美貌,而不得不頻頻改嫁,命運坎坷。如今,她手持念珠,靜靜地站在那裡,清澈的雙眸滿含慈愛之情。
“夫人怎麼了?這不是您日夜思念的人嗎?”禪師淡淡地說,“這是最好的經文,您還不快快前去。”
“是……是。”於大如夢初醒一般,向前走去,差一點摔倒。她正了正衣襟,道:“母親。”
華陽院仍然沒動。四年不見,眼前這個讓她牽腸掛肚的女兒已經出落得十分成熟,更富有智慧,也更堅韌了;她不由屏住了呼吸,緊緊注視著於大,似乎要看穿女兒的心。
“注意腳下。”禪師正提醒著,於大已經踉踉蹌蹌靠近走廊,偎依到母親身邊,哽咽道:“母親……”
華陽院默默地拉著於大的手,走向門裡。“莫要叫我母親。我已經斬斷塵緣,皈依佛門,法號源應。”
“是……是。”於大順從地點點頭,但並沒有鬆開母親的手。這次見面太過意外,於大有滿腹想說的話、想傾訴的事、想打聽的訊息。
華陽院扶於大坐定。“因為住持的好意,能夠讓默默無聞的貧尼見到久松佐渡守夫人,貧尼非常高興……”
“於大也很高興。”
“夫人,貧尼就要移居駿府了,便想到各處寺廟給人們許許願。”
於大點點頭,坐正了。雖然自稱斬斷塵緣的尼姑,但母親現在和織田氏的敵人松平家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和母親在這裡見面,不用說俊勝,就是禪師,恐怕也會受牽連。
“我順便去了刈谷的楞嚴寺……”
“哦。”
“夫人供奉的那些東西……”華陽院有些哽咽,劇烈地咳嗽起來,“經過椎木邸,接著又去了緒川的乾坤院。”
“母親……”於大忍不住開口道。母親好像是在重溫她比於大更加悲慘的命運之路。但為什麼要移居到駿府去?是被迫移過去,還是主動提出來?於大想問個究竟,但她發現這屋裡還有一個人,是母親帶過來的侍女。那女子坐在不遠處,像是在為她們望風。
華陽院從於大的目光中看出她的心思。“夫人還記得植村新六郎的女兒小夜嗎?”
“啊,小夜……她是小夜嗎?”
那個女子轉過臉來,看著於大,“夫人,久違了。”
“噢,你已有身孕了……”
“是。夫人離開岡崎城不久,我就嫁給了本多忠高。忠高他……”小夜一時哽咽。
“忠高他怎麼了?”
華陽院輕輕嘆息一聲,“戰爭對於女人實在殘酷。不提也罷。”小夜應了一聲,用衣袖遮住她隆起的腹部。於大感覺到胎兒劇烈的動作,不禁咬住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