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一頂女轎,像是在等人。
一路同行的細川幽齋看到轎子,眯起眼笑了,“那是何人的轎子?”
家康十分嚴肅,一臉困惑。“是啊,是誰的轎子?該不會是來自內庭的使者吧。”他心中頗為不安。若是澱夫人或高臺院派人請他入城歇息,還真的很難拒絕。他的確不想進城,這既是對利家的安慰,也為自身安全計。不管怎麼說,淺野長政和幸長父子已經到了前田府上,到時候,清正也定會露面。家康想向他們問候之後,便打道回府。
船剛一靠岸,新莊法印直賴和有馬法印則賴便前來迎接。這二位與家康私交甚篤,定是利家讓他們出迎的。
寒暄未畢,忽然從那頂女轎中鑽出一個彪形大漢,徑至家康面前。眾人定睛一看,來者竟是藤堂高虎。
“內府平安抵達,在下便放心了。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裝扮成高臺院的侍女。”高虎嘻嘻笑道,“一早便不停在大街小巷巡視,尚未發現可疑之人。為防萬一,去前田大人府上一路,在下已部署周密,請內府放心而行。”高虎一口氣說完,便在前引路。家康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坐到了轎中。
太閣在世時,家康與高虎便有了交情。高虎乃是一個有先見之明的男子,與家康也算有奇緣。當時,高虎奉秀吉之命在內野聚樂第為家康建府邸。從那時起,他便深信,家康會成為秀吉之後的執掌權柄者。他對家康的信任甚至接近於信仰,為了家康,他什麼都願做。
為了天下安泰,家康已下定決心,無論遇到什麼困難,絕不後退半步。這並非秀吉逝後才下的決心——小牧之戰後,此想法就開始萌芽;轉封關八洲,此想法進一步成長;看到徵朝失利,此想法已深深紮根於心底,成了他的使命。若無此種心境,他不會冒如此大的風險,前來向利家答禮。
家康到達前田府時,利長、利政兄弟早就在門前恭候。家康下了轎,步向前田府大門。一縷陽光照射過來,把眼前清掃乾淨的石子路映照得熠熠閃光。萬千感慨湧上家康心頭。他不願不顧友情,若是那樣,他的“使命”必會出現巨大的瑕疵。走到大門口,家康這種感覺更是強烈。
利家拖著病軀坐在大門處。大概是畏寒,他坐在一張虎皮上,身形顯得更是清瘦乾枯。看到昔日虎將如此憔悴,家康頓覺人生殘酷,一時幾欲淚下,嘆道:“大納言,其實您根本用不著勉強自己。”這話完全是發自肺腑的驚訝和安慰。
利家不答,單是慌忙伏地施禮,又站起身,踉踉蹌蹌走到打磨得頗為光滑的臺階上,“歡迎光臨。我這把朽骨病得不輕,無法出迎至門外,還望內府見諒。”
家康意識到,利家已看清了兩件事:其一,他時日無多;其二,天下大勢已定。他已洞徹了世間局勢。正因如此,忠厚正直的利家更顯悲壯。
家康伸手攙扶起利家,扶著他向內走去。利長跟在家康身後,向早就收拾好的書院走去,他一臉平靜。但從利政身上,卻能隱約感到一絲殺氣。或許,利長乃是出於對性情魯莽的弟弟的擔心,才故意跟在家康身邊。老父的悲悽心境,兩個兒子能否明白?
今日的利家尤是直率,一到書院,他就令人把早已備好的酒端到家康面前:“內府,這是你我今生最後一次飲酒,是永別的酒。”利家忽然說出這麼一句,家康不知所措。寒暄云云,他倒還能應對,能安慰對方。可利家卻從一開始就直抒胸臆。
“內府,我的一生,都在盔甲的重壓之下。”利家完全拋棄了偽裝,變成一個赤誠之人。他嘴角浮出微笑,親自執壺,“沉重的盔甲可以脫掉,可肩上的重負卻怎麼也卸不下來啊。”
“大納言說得好,這是你我的宿命。”
“所以,拙荊才讓我把一切都交給佛陀。”
家康使勁點點頭,“一切自有天定,尊夫人所言極是。”
“可是,我卻斥責了拙荊。”
“哦?”
“我斥責她說,若要信奉‘他力本願’這一套,武人何以自處?”
家康笑了,“‘他力’也有深淺啊。”
“是。拙荊也說,只靠唸佛是不行的,但是……”利家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利長和利政,“但是,想必內府也看到了,還有一些人修行不足啊。這些人淺薄地以為,人生要靠他力,因此在歲月的流逝中漸漸失去了勇氣,這怎麼行啊!”
“是啊。”
“於是,我告訴拙荊,武人非一般人,他們從一開始就皈依了我佛,然後各自立下正法,流血殺人,這便是武人,因此,不要害怕下地獄……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