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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下起了瓢潑大雨,老城近郊的路上很昏暗,難得沒壞的幾個路燈不停閃爍,給人隨時會黑的感覺。
傅小林真想罵罵髒話。但不行,怕小孩學壞。
他這麼想著,把懷裡下滑的兒子抖起來點。
因為要撐傘,只能一隻手抱六歲的兒子,沒把握好,抖重了,小孩兒醒過來,嫩嫩的臉貼著他粗糙的下巴,小聲叫爸爸。
“欸。”傅小林此刻的聲音溫柔到如果被他工友們聽到,肯定要笑瘋,“沒事兒,你摟緊爸爸脖子,別掉下去。繼續睡吧,啊。”
兒子會體貼人,揉揉眼睛,說:“爸爸你放我下去走吧。”
傅小林欣慰但拒絕:“這麼大雨,地上都是泥巴。沒事兒,雞崽子都比你重。你這年紀不多吃點飯,小心以後長不高,娶不到媳婦兒。”
他好幾次想問兒子是不是奶奶不給飯吃,但這種話問小孩沒意思,算了。
以前是沒辦法。孩子媽生完就沒了,他一個人進城當民工,實在是顧不上,怕把孩子弄丟,又沒錢送幼兒園。
現在孩子大些,他的情況也寬裕點,就從老家接過來了。
——傅小林勤快,忠厚,模樣端正,包工頭喜歡他,肯提拔,還答應幫他兒子託關係進市裡小學。
現在傅小林唯一後悔的就是:為了省一晚縣裡賓館的錢,坐半夜大巴回城,遇上這煩人的大雨。
傅小林一邊跟兒子描繪未來的美好生活,一邊朝工地走。
雖然是半夜,沒人管,也沒車,但過十字路口時,他還是等了下紅綠燈。
剛來城裡那陣,他不懂這個,被戴袖章的老太太拽住,唸叨了好一陣。人家是好意,他懂,自此都記著。
傅小林走到斑馬線中間時,突然聽到汽車輪胎在雨地裡打滑的尖銳聲音,嚇了他一跳,扭頭看去,只看到了刺目的白光——
傅小林短暫地失去了意識。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沒多久,他反應過來,撐起手肘,爬到不遠處的兒子身邊,抱起來連聲喊。
終於,兒子睜開了眼睛:“爸爸……”
傅小林剛鬆口氣,又聽到急促的車輪聲。他扭頭一看,那瞬間來不及多想,來不及躲開,只來得及近乎本能地背過身,把兒子緊緊地護在懷裡。
——然後,那輛車兇狠地、冷漠地將他撞飛出去,快速地開走了。
傅小林倒在路邊,再也爬不起來了。他感覺自己的內臟都碎了,大口大口地吐著血,眼前越來越模糊,最後只看到兒子哭著推自己。他張張嘴,想讓兒子撿起傘,別淋感冒了,這小身板兒看起來禁不起一點造。但他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十年後。盛夏。
薄耘垮著一張臉,要死不斷氣地瞥車窗外飛逝的田野風光。
他初升高,沒暑假作業,本以為能瀟灑倆月,不料他媽聽說他小舅要去探望一個貧困好學自強不息的受資助少年,把他打包扔過來,讓他看苦思甜。
路越開越破,在薄耘被顛死的前一刻,車終於停了下來,他舅嚷道:“臥槽,你別吐我車上啊!下去吐!快點!快點!”
薄耘跌跌撞撞地下車,扶著路邊的樹幹嘔。
他舅毫沒人性,在那說風涼話:“你也忒嬌氣了,開學軍訓怎麼辦哦。”
薄耘暴怒回嘴:“你軍訓坐這破車三十八度空調壞的太陽底下開四個小時啊嘔——”
扭頭繼續幹嘔。
他舅振振有詞:“路你也看到了,這車反正要扔了,蹭壞了散架了都不可惜。開輛好的,回頭還要修,錢不是錢啊?”
“你缺這個錢嗎嘔——我媽不剛給了你二十萬嗎嘔——”
“錢要用到刀刃上,該花花,該省省。”億萬信託基金繼承人的他舅突然語重心長,屁股下的座椅成了蓮臺,天空上的烈日散發聖光,“唉,你媽沒說錯,是該讓你多接觸下,不然你不知道這世界上多少人過著和你截然不同的人生。等會兒要去看那小傅,就比你小倆月,他……哎,那是小傅嗎?”
薄耘他舅——鍾明珪從車窗探出頭去,衝前方巨石旁低著頭看書的少年喊:“欸……是小傅嗎?!”
薄耘嘔中偷閒,看了看村口碩大的“傅家村”仨字。
算了,鍾明珪雖然是個智障,但堅持資助貧困生,心懷大愛,很不容易。
少年收起書,小跑到車前,看看薄耘,看看鐘明珪,問:“您是鍾叔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