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的斜脊,無不拆得一乾二淨,拆下來的東西全都敲碎了,一堆堆的,不是給小巷當鋪路石,就是給豬圈砌圍牆,做園子裡的椅凳,當路邊隔籬的護腳石,要麼是給街坊的花壇堆了假山。取老教堂而代之的是某位歷史遺蹟摧毀者在新址上,按英國人看不慣的現代哥特式風格設計,鳩工建起的一座高大的新建築①,為此他曾天天從倫敦到馬利格林打個來回。原來久已聳立的供奉基督教神祗的聖殿的原址,哪怕是在歷經滄桑的教堂墓地改成的青蔥平整的草坪上,也休想找到半點痕跡。剩下的只是在蕩然無存的墳墓前樹過的十八個便士一個、保用五年的鑄鐵十字架,聊供憑弔而已。
①此語見於《舊約·約伯記》,不過她說的是大意。
第一部 在馬利格林 第02節
別看裘德·福來身子骨單薄,他可是一口氣就把滿滿兩桶水拎到了草房。草房門上方有塊長方形小藍匾,上漆黃字:多喜·福來麵包房,在鉛條嵌住玻璃的窗戶(保留這樣窗戶的人家極少,這是其中之一)緊後面放著五瓶糖果,還有一個柳條圖案的盤子,盛著三個小圓麵包。
他在屋後把水倒完,聽得見門裡頭他的姑婆,也就是匾上寫的多喜,正跟幾位鄉親聊得挺歡。她們親眼瞧著小學教師離開,這會兒正把這件大事的種種細節往一塊兒湊,還肆無忌憚地瞎猜他以後會如何如何。
“這是誰呀?”一個有點眼生的女人看見孩子進來就問。
“問得好啊,威廉太太。是我的侄孫子喲,你上回來過之後他才來的。”答話的這位老住戶是個個兒又高又幹瘦的婆子,什麼不值一提的事,她一說就帶著哭腔,還要輪流朝每個聽她說話的人說上一言半語。“總在一年前吧,他打南維塞克斯南邊的麥斯托過來的——命才苦呢,貝林達,”(臉往右邊一轉)“卡洛琳哪,你都知道呀,他爸爸住在那邊兒,得了‘瘧子’,兩天就沒啦。”(臉又轉到左邊)“要是全能的上帝把他跟他爹孃一塊兒叫了去,那倒是挺福氣呢,可憐的沒點用的孩子喲!可是我把他弄到這兒來啦,跟我住一塊兒,總得替他想出個辦法,不過這會兒要是辦得到,得先叫他賺幾個錢。他剛給莊稼漢陶大趕鳥兒,省得他淘氣嘛。你幹嗎走呀,裘德!”她接著說下去,孩子覺著她們瞄著他的眼光那麼厲害,就像抽他嘴巴,想躲到旁邊去。
本地那個替人洗衣服的女人接過話碴說,福來小姐(叫福來太太也行,隨她們怎麼稱呼,她也無所謂)把他留在身邊這個主意還真不賴——“給你做個伴兒,省得你一個人孤單,替你拎拎水,晚上關關百葉窗,烤麵包時候也幫點忙,都行嘛。”
福來小姐可是不以為然。“你幹嗎不求老師帶你到基督堂,也讓你當學生呀?”她幸災樂禍地擠眉弄眼,接著說,“我瞧他也找不著比你還好的嘍。這孩子看書看得邪乎哪,才邪乎哪。我們家就興這一套。他有個表姊妹,我聽說也這個調調兒,不過那孩子,我沒見到她有年數啦,雖說她碰巧在這兒落地,還就在這屋裡頭。我侄女跟她男人結婚之後,大概一年工夫還沒自個兒的房子,後來總算是有了,可又——唉,別提這個啦,裘德,我的孩子喲,你可千萬別結婚,福來家的人可不能再走這一步啦。他們就生了蘇一個孩子,我拿她就當自個兒的一樣,貝林達,後來他們倆吵散了,一個小丫頭子真不該知道這些變故喲!”
裘德覺著大夥兒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來了,於是走到烘房,把原來準備好當早餐的那塊烘糕吃了,然後攀過房後的樹籬,出了園子,沿著一條小路一直朝北走,最後走到了高地中間一塊朝四下鋪展的凹陷的寬廣而僻靜的地方,原來這是撒過種的麥田。他就在這片老大的窪地上給陶大先生幹活。他再往前走,到了麥田正中間。
麥田的褐色地面的四周高高隆起,似乎上與天齊,這時由於霧氣迷茫,把它的實際邊緣籠罩起來了,所以本來的景象也就隱沒在霧中,而且使這個地方的孤寂淒涼更為深沉。點綴這刻板劃一的景色的醒目東西只有那個上年堆的、至今還立在耕地上的麥垛,一看他走過來就振翅飛走的老鴰和他剛走過的那條直穿麥田的小路。誰在這條路上來往,他這會兒一點不知道,不過他確實知道他家裡故世的先人中間有很多曾經走過。
“這兒真夠寒磣哪。”他嘴裡嘟嘟囔囔的。
新耙過的一排排條溝延伸下去,看起來就像一塊新燈芯絨上邊的紋路,把這一大片土地的外貌弄得一副既俗不可耐又唯利是圖的樣子,把它的多層次的色調抽乾了,把它的全部歷史也都抹掉了;其實那斑斑泥土,累累石塊實實在在地盡有著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