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在學識與志向方面使他深為敬仰的人確實住到了那個地方;非但如此,他還生活在思想更為深刻,才智更為卓越的人們中間。
①《舊約·但以理書》中說,巴比倫王尼布甲尼撒把三個壯士放在窯中燒死,豈知他們從火中出來好好的。
在淒涼多雨的季節,他雖然知道基督堂那邊也下雨,但是他不肯信那兒的雨會也下得那麼叫人意緒消沉。只要他能夠得閒,把小村子擺脫一兩個鐘頭(機會是難得的),他就偷偷溜到小山上的棕房子,一直眼睛睜得大大的,有時候碰運氣能瞧見一個圓屋頂或塔尖,這在他就算不虛此行了;也間或瞧見一縷輕煙,就猜想大概是因為燒香引來了神啟吧。
其後有那麼一天,他突然想到,要是天黑以後登上那個能眺望的地方,要麼再多走上一兩英里,準能看得到城市夜晚的燈光。不過回家路上就會只剩他一個人了。但是即使這樣的顧慮也沒嚇住他,因為毫無疑問,在他身上是不難拿出幾分大丈夫氣概的。
計劃當下就實行了。他到達縱覽景色的地方還不算晚,剛過了黃昏時分;不過東北方上空已經完全暗下來,加上從同一方向吹過來的一陣風,此時此刻也真夠暗了。功夫不負苦心人哪;可惜他所看到的不是一行行燈光,像他期望的那樣;沒有一盞燈光灼然可辨,極目所至,只有一片光暈或是閃亮的薄霧在黑暗的夜空中籠罩著那地方,使燈光和城市顯得離他只有一英里左右。
他仔細琢磨起來:在這片亮光中間,老師究竟住在什麼地方——他到現在也沒跟馬利格林哪個人聯絡過,對那兒的人來說,他就跟死了一樣。他好像看見費樂生先生正在亮光中悠然自得地散步,好比是尼布甲尼撒的窯裡燒不死的人裡頭的一個。①
①《舊約·創世記》中說,諾亞後裔東遷後造巴別城和塔,上帝變亂他們的口音,使他們彼此語言不通。“巴別”即變亂之意。
他以前就聽說過微風按一小時十英里速度吹拂;他這樣一想,就面朝東北,張開嘴,在風中大口呼吸,如飲瓊漿。
“你啊,”他滿懷柔情向風傾訴,“一兩個鐘頭之前,你還在基督堂哪,你飄過長街,繞著風信旗轉悠,輕輕撫摸費樂生先生的臉,讓他呼吸過,你這會兒上這兒來啦,讓我呼吸啦——你啊,就是這樣啊。”
突然間,隨著風吹,好像有什麼資訊向他傳過來了——從那兒,好像由住在那兒的某個精靈把資訊傳過來了。對啦,那是鐘聲,是那座城市的聲音,輕微而悅耳,向他發出了呼喚:“我們這兒多快活啊!”
他心騖神馳,看人了迷,到了渾然忘我的地步,幸虧像夢中一樣一陣極力掙扎,才清醒過來。只見離他站的高岡下面幾碼遠的地方,冒出一隊車馬,它們是從極其陡峻的坡子底下,在曲裡拐彎的路上轉了半個鐘頭,才到這地方的。馬車拉的是煤,是高地絕不可少的燃料,也只有靠這條路才好運進去。隨車的有車把式,還有個夥計跟男孩兒。那孩子直往前端一塊大石頭,要用它頂住一個車輪,好讓喘吁吁的畜牲多歇息一陣子。兩個運貨的打煤堆裡取出個大肚子酒瓶,輪流喝起來。
那兩人都上了年紀,說話聲音聽著挺和氣的。裘德就走過去,跟他們搭話,打聽他們是不是從基督堂來的。
“沒影兒的事,怎麼好帶這樣的貨去!”他們說。
“我是說那邊兒的那個。”他對基督堂一往情深,如同年輕的戀人暗自提起意中人名字時候,深恐再說一遍就唐突伊人似的。他指著半天空的燈光,不過他們的老花眼看不大清楚。
“是嘍,東北邊兒上是有個地方,彷彿比別處亮點,我先例沒注意呢,不錯,就是基督堂啦。”
裘德腋下本來夾著一本小本子故事書,留著天黑之前在路上看,這會兒滑到了地上。車把式在他把書揀起來抹抹好的時候,直盯著看他。
“哎,小子,”他認真地說,“你要是想念他們唸的書,可先得想法子換個腦筋才行哪。”
“幹嗎呀?”裘德問。
“哎,咱們這號人懂得的東西,他們向來是正眼不看哪。”車把式接著往下說,藉此消磨消磨時間。“只有巴別塔那個時代的外國話才用得上哪,那會兒連兩家說一樣話的都沒有①。他們念那種東西就跟夜鷹扇翅膀一樣快。那兒到處是學問——沒別的,除了學問還是學問,還不算宗教,可那也是學問呀,反正我根本就不懂。是嘍,是個思想純得很的地方嘍。可別怪,到夜裡,街上一樣有壞娘兒們轉悠呢。我看你也知道他們那邊造就辦教的吧?好比菜地種蘿蔔。雖說他們得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