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嗽了幾聲,回聲在御書房裡迴盪著,他不由怔了怔,心想自己或許真是老了,聽著咳嗽的回聲,竟然發覺自己是如此的孤獨。
“去小樓看看。”
他一拂龍袍,挺直胸膛往門外走去,身後地太監趕緊跟上,只來及聽到皇帝陛下隱隱的一聲嘆息:“什麼時候有空,再去澹州看看?”
……
……
這一年的慶國,與往常的年份並沒有兩樣,宮裡依然在寂寞著、骯髒著,宮外依然在熱鬧著,朝廷裡依然在爭執著,六部依然在打架,監察院依然在沉默且猙獰,陳老院長依然在陳圓裡欣賞歌舞,範尚書依然在戶部裡忙碌。
民間的百姓在掙扎著存活,在存活之餘尋著些快樂的事情以安慰自己快要麻木的心神。
比如東家嫁了位姑娘,西家死了位老人,南方今年沒有發大水,西邊似乎又在打仗。小范大人沒寫詩了,那位北齊聖女究竟和范家的少奶奶對上面沒有?
由京都一路往下,將將匯入大江之處的吉州,河堤兩邊正是一片熱鬧繁忙景象。修葺河堤的人們像螞蟻一樣辛苦地搬運著沙石,今年慶國運氣不錯,春汛比想像中要小了不少,而國庫地充裕也給河運總督衙門帶來了不少底氣,雖然層層苛扣著,但終究還是發了不少工錢下去,所以民夫們幹活的動力也強了不少。
楊萬里滿臉黝黑,穿著一身粗布衣裳,眉頭深鎖站在竹棚之中,如今的局勢雖然不錯。但秋汛才是最恐怖的事情,而他身負門師重任,要監督著暗中運過來地銀子走向。所以精神壓力無比巨大。
而要搶修河堤,分水,這些事情他雖然不懂,卻也是放下了身段,親力執行著。連日的太陽暴曬,終於洗去了這位範氏門生身上最後一絲書生氣,讓他變成了一位真正的官員。
河堤上。遠遠行來數人,看模樣應該是赴異地為官的官員。
那一行人隔著老遠,便開始對著竹棚內呼喊了起來。
楊萬里扯起下襟,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疑惑地望著那邊,終於看清了來人是誰,不由驚喜著迎出棚外。
“季常兄?佳林兄?你們怎麼來了?”楊萬里感動地迎上前去,一把握住來人的雙手。
來人正是範門四子當中的侯季常與成佳林,這二人春闈之後便一直放在外郡做事。由於有範閒的照應,加上他們自身也爭氣,所以提升的頗快,不過是一年多的時間,竟是完成了幾級跳,邁過了七品地第一道大坎。
只是這二人任官的所在,離吉州之地甚遠,所以楊萬里在驚喜之餘,也不免有些意外。
侯季常沒有來得及回答他的話,只是握著那雙滿是老繭地手,望著楊萬里那張黝黑的臉,感動說道:“大人來信,只是說你到了河運總督衙門,卻沒有想到……竟然會這樣苦。”
一旁的成佳林已是有些唏噓了起來。
楊萬里呵呵笑著,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正色說道:“往常萬里只會清談政事,卻是直到接觸了這些民生之事,才知曉我大慶朝的百姓過的是如何不易……老師讓萬里來修河,實在是對萬里地信任與栽培……也只有親歷此事,才知道老師那看似漫不在乎的容顏之下,委實有一顆憂國憂民之心。”
三人都沉默了下來,還是侯季常打破了安靜,悠悠說道:“據傳言講,大人之所以能夠震服那位北齊聖女,全是因為大人在北齊皇宮之中說的那句話。”
說到北齊聖女海棠,縱使這三位都是範閒地學生,卻也依然是止不住偷笑了起來。
楊萬里忍笑問道:“什麼話?”
侯季常轉過身去,望著腳下大堤上的勞工,望著不遠處那條咆哮著的大江,喟然嘆道:“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我在想,當初咱們似乎還是低看了大人啊。”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三人在各自心中咀嚼著這句話,一股敬意油然而生。
“老師……面雖憊賴,實則有顆赤子心。”楊萬里想著這幾月裡的所見所聞,想著範閒對於河運的重視,想著江南因為範閒到來而發生的變化,忍不住讚歎著說道。
大堤竹棚之旁,還有河運衙門的其他官員,侯季常注意到楊萬里一直用的是老師二字,忍不住低咳兩聲提醒道:“在外人面前,還是稱大人吧,免得朝廷說咱們結黨。”
“君子朋而不黨,但若真要結黨,萬里甘為老師走犬。”楊萬里微笑著,用一種異於他當年的沉”說道:“天下皆知我們範門四子,只要咱們是在為天下人謀利益,又何必在意他人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