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藉著論畫畫說了一番做人的道理:“你就照樣兒往紙上一畫,是必不能討好的。這要看紙的地步遠近,該多該少,分主分賓,該添的要添,該減的要減,該藏的要藏,該露的要露。”說穿了就一句話:該做的就做,該說的就說,不該做的不做,不該說的不說。所以鳳姐說她“不干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同樣奉命輔助李紈,探春大張旗鼓,興利除弊,寶釵只是小惠全大體,且不讓鶯兒的娘管弄香草,是寶釵小心、避嫌處。
寶釵講究的,是“又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了人”的現實主義,為的是“只愁我人人跟前失於應候”。對姐妹們,待人接物,不疏不親,不遠不近。可厭之人,亦未見冷淡之態,形諸聲色;可喜之人,亦未見醴密之情,送禮挨家送到,並不遺漏一處,也不露出誰薄誰厚。
小氣糊塗的趙姨娘和人物委瑣、舉止荒疏的賈環倆母子,在這男男女女都是“一個富貴心,兩隻體面眼”的家裡備受歧視,但寶釵素習待賈環如寶玉,賈環趕圍棋耍賴哭鬧,寶釵恐怕寶玉教訓他,連忙替賈環掩飾。薛蟠帶來土儀,少不了賈環的一份。待趙姨娘賈環尚且如此,何況姐妹?
因“行為豁達,隨分從時”,寶釵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頭子們,亦多喜與寶釵去玩笑,比如靛兒就敢和寶釵開玩笑說藏了她的扇子。趙姨娘都說“人人都說寶姑娘會行事,很大方,今日看來,果然不錯。”滴翠亭紅玉論道“若是寶姑娘聽見,還倒罷了。林姑娘嘴裡又愛刻薄人,心裡又細,他一聽見了,倘或走漏了風聲,怎麼樣呢?”
紅玉雖然冤枉了林姑娘,但也明白說出寶姑娘是不大傳謠的。玫瑰露和茯苓霜事件之後,寶釵對寶玉說“殊不知還有幾件比這兩件大的呢”,卻不輕易叨登出來,是寶釵平和處;又告訴平兒,為免了犯出來時沒有頭緒,冤屈了人。
能審時度勢,卻又能善待眾人,是寶釵得力處。不妄言輕動,並不是沒有見地。燈節裡賈政在場,湘雲並二玉都有些扭捏,只有寶釵坦然自若,壓倒眾人,頗有些坦腹東床的意思。凡事為善,但若把她看成好欺負的,可真打錯了算盤,連她那潑婦嫂子都“知其不可犯”,輕易不敢招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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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綠色的香菱和岫煙
我是香菱,我不是祥林———香菱
香菱是紅樓夢最悲慘的一個,人稱紅樓第一黴人。
一生下來,老爸老媽取了個甄英蓮(真應憐)的名字,老爸姓甄,老媽姓封,後來的老公姓薛,真(甄)風(封)雪(薛)交加中的蓮花、菱花,三番五次被改名也沒轉過運來。
這麼一個“粉妝玉琢,乖覺可喜”的女孩子,三歲被高僧詛咒“菱花空對雪澌澌”,而且還會“有命無運,累及爹孃”;五歲遇上不負責任的家人霍啟(禍起),被拐;邊養邊打,邊打邊養,被拐子打怕了。養到十餘被賣,若是賣給馮淵(逢冤),雖是作妾,馮淵卻也立誓再不交結男子,也不再娶第二個了,倒也是一段好姻緣,從此公子小姐過著幸福的日子了結此案。偏偏馮淵以為撞見了五百年*冤業,酷愛的男風也不愛了,最厭的女子也不厭了,專等良辰吉日,偏偏柺子又賣了兩家,偏偏遇上了呆霸王,目不識丁,唐寅識成庚黃,不通風情,會唱哼哼嗡嗡歌,把馮公子打個稀巴爛。偏偏賈雨村不念舊情,胡亂判決此案,父母本名年歲家鄉一概不知,嫁給薛蟠,偏偏又遇上了夏金桂,生活在獅子吼之下。
門子一句“誰料天下竟有這等不如意事”,說的是香菱沒福嫁馮淵,卻也說出香菱一生,自沒有如意的事,比之薄命司諸人,豈不悽慘百倍。
雖然悽慘百倍,香菱有一種逆來順受,隨遇而安的能耐。馮淵要娶,她自嘆:“我今日罪孽可滿了!”何等認命。薛蟠搶來,就侍候薛姨媽,間或和金釧玩得起勁,人家問她父母何處,今年多大,家鄉哪裡等話,也不曾勾起太多的憂傷,也許早就憂傷過了,反是問者嘆息傷感一回。給了薛蟠作妾,就一心一意服侍薛蟠,薛蟠捱了湘蓮的打,哭得眼睛腫了,不在林妹妹哭寶玉之下,薛蟠遠行,也懷念“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輪雞唱五更殘”,鬥草時荳官玩笑道:“你漢子去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便扯上蕙也有夫妻,好不害羞!”香菱聽了一紅臉,正是荳官道破心事。
薛蟠要娶金桂,呆如寶玉,平日裡看多了母親和趙姨娘、鳳姐和尤二姐的教材,都知道替她擔心慮後,偏偏香菱依舊很傻很天真地自以為得了護身符,又聞得是有才有貌的佳人,自然典雅和平,心中盼過門的日子比薛蟠還急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