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度只好嘆一口氣,想道:“你如不看得起我,我或者不會這麼倒黴呢。”
葛翠翠又道:“我平生服高於頂,從來不把男女之情放在心上,但從今以後,卻是逢人只怕說因緣,命運才是最可憐了……”
她幽幽的長嘆數聲,王元度但覺頰上一片涼潤,分明已被她的粉淚打溼了,不禁亦感到悽然。
“她這一句命運才是最可憐,果然可教千古不遇的才人同聲一哭!聽她的吐屬,似是精通文事,無怪她既十分自負,又十分自憐。”
他沉重地想著,思路忽轉,忖道:“假如我仍然能夠無恙,則我能不能出手殺死她呢?”
葛翠翠用如夢如幻的聲音說道:“許多年前,姚阿姨曾對我說過一段故事,她說從前有一個少女,一天在湖邊閒步,忽然見到一個人在柳蔭下垂釣,她便走了過去,瞧瞧他釣到些什麼魚……”
王元度訝想道:“她怎的忽然講起故事來了?”
葛翠翠已接著在他耳邊柔聲道:“那少女剛剛走近,但見那人的釣竿一挑,已釣起一條肥大湖鯉。那少女忍不住驚叫一聲:‘好大的鯉魚啊!’那人回頭一望,卻是個二十左右的少年,兩人目光相遇,陡然間都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那少年不知不覺鬆了手,噗通一聲,那屬湖鯉掉回水中,而他卻還不曉得。那少女不覺展眉一笑,道:‘呆子,你的魚呢?’少年低頭一看,這才知魚已掉了,但他毫不在意,說道:‘我天天來這兒釣魚,你還會來麼?’“”那少女點點頭,又向他笑一笑,這才飄然而去。次日,少女在同樣時間,禁不住向湖邊溜去,但到了那地方,卻沒有見到少年,她認得清清楚楚,決計不會走錯地方。放眼四看,但見湖水澄碧,楊柳垂岸,夕陽染出滿天霞彩,一切與昨天都一模一樣。“”那少女凝佇良久,這才歸去,第三日第四日,她總是到湖邊來走上一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已經養成習慣,每當夕陽西下,總要到湖邊走一趟。“”晃眼走過了十多年,她還是照舊踏著夕陽,走向湖邊,這一日,她慢慢走到湖邊,忽見垂柳之下,有一個人持竿垂釣。她走近去,望著那人的背影,心中緊張得透不過氣來。過了好一會,她才喂了一聲,那人聽到聲音,迴轉頭來。“葛翠翠說到這兒,自個兒喘一口氣,好像她也覺得很緊張似的。王元度忍不住問道:“那人是不是以前的少年呢?還認得出來麼?”
葛翠翠道:“那少女定神一瞧,那人一點都不像那個少年,不由得大為失望,深深嘆一口氣,轉身要走。卻聽那男人說道:‘姑娘在十多年前,可曾在這兒碰見過一個人麼?’少女吃一驚,但並沒再回轉頭,應道:‘是的,你怎會知道?’那男人道:‘我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那天晚上,把遇見姑娘之事告訴了我。’“”那少女道:‘他現下在哪裡?’那男人道:‘第二日早晨,他就被徵調去當兵,連我也沒來得及給他送行。’少女默然良久,才道:‘那麼你為何現在才告訴我?’聲音已有點酸澀。“”那男人緩緩道:‘我也是昨天才回到老家,便去拜候他的雙親。他的母親拿出一封家書,那是他十多年來唯一的一封家書,書中附有給我的幾句話,託我到湖邊來告訴你,向你道歉。他說情非得已,望你不要怪他。’少女過了一會,才淡淡道:‘我怎地怪他呢!’口氣雖然平淡,但顯然已經鼻塞,聲音略略不同。“”她悄然走了,但此後仍然在夕陽西下之時,在湖邊漫步,那個男人再沒有出現,她也不去追查。因此之故,她一直都不知道那少年的姓名,也不知道他的生死。“葛翠翠用悽婉的聲音,說完這個故事之時,王元度不覺聽得傻了。心想世間難道具有這等事情?葛翠翠說這故事之時,已經過了中午,可是她在敘述初遇之時,面上還泛起鮮豔的紅暈,彷彿是恢復了青春一般。她望望王元度:“其實那少女就是姚阿姨自己了,我不告訴你,你也會猜得到,對不對?”
王元度道:“在下決計猜不到。”
葛翠翠用他肩頭擦去眼淚,道:“也許我將來會夜夜夢見你,像現在這般緊緊的抱著你。”
王元度不知如何開口才是,索性不答。
葛翠翠又道:“我以前常想,姚阿姨只和那少年對望了一眼,難道就當真如此情深一往,一輩子魂牽夢縈,永遠不忘麼?但現在我才知道,有時候只須看上一眼,就沒有法子忘記了!”
王元度在這種悲感的氣氛中,真恨不得馬上死掉,好讓她一輩子魂牽夢縈,免得她突然發覺自己竟是使君有婦,因而使她不但無所追憶,甚且會變得極度的仇恨。
但他偏偏不死,反而連剛才那一陣陣侵襲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