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天子,比他的父祖,在治理天下的理念上,更加激進。
假如太宗、仁宗兩代天子,只是不喜文學,更愛酷吏。
那麼,今上就是**裸的告訴天下人——文章無用!
太宗、仁宗之時,寫的一手好文章的,不愁出路。
只要刷好名望,自有郡守或者九卿舉薦之。
但當今卻是一邊開了考舉,將大批大批的讀書人,讀書種子,直接塞到地方鄉亭,與農夫為伍,還洋洋自得的說:天下英雄盡入吾甕中也。
這簡直就是斯文掃地。
但更可怕的事情,卻並非如此。
而是由此而來的鄉亭洗牌。
從關中開始,一個個的縣鄉基層政權,被考舉士子們佔據。
這些來自諸子百家計程車子,甚至野路子出身的庶民,一朝權在手,就把令來使。
儒家計程車子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和理想,來建立儒家的秩序。
法家計程車子,也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和理念,來打造自己的理想國。
黃老派當然也是如此。
而每個人對自己所學的知識的解讀方向又有所不同。
於是,從關中開始,一個奇怪的東西,漸漸浮出水面。
當袁盎們開始注意到它的時候,卻發現,已經無法阻止了。
一個又一個低階的亭長、遊徼甚至里正,他們如同蜘蛛網一樣,在漢室的基層編織出一張雖然各不統屬,但卻相互呼應和團結的巨大網路。
在這張網路下,舊有計程車紳和地主節節敗退。
大量原本被士紳和地主佔據的利益,落到了他們手裡。
然後,這些年輕人,靠著從地主和士紳甚至貴族嘴裡搶來的肉,開始施展自己的抱負,按照自己的意願來改造自己的地方。
別看這些士子,分屬不同派系,有著不同的理念分歧,有些時候,甚至能相互互噴,打出狗腦子。
但在面對外界時,卻出奇的團結。
曾經關中就發生了某縣某鄉遊徼因為改革太過激進,觸怒了當地計程車紳,被聯合抵制和驅逐。
結果,第二天,此人一紙訴狀遞到廷尉衙門。
這樣的事情,過去常常發生。
諸如遊徼這樣的官員,得罪了地方計程車紳,被聯合驅逐。
上面也不敢動作,甚至只能責罰那個遊徼——誰叫你亂來搞事?
但在那一次,情況卻發生了逆轉。
在此人遞交了訴狀後,足足三百位考舉士子,為其聲援。
三百人聯名上書,震驚了關中。
最後,丞相下令徹查。
以內史、廷尉和郎中令組成的調查團深入當地,查明瞭事實真相。
然後,就是當地的那些紳士倒了大黴。
他們被認定非法抗拒朝廷官員,統統被判處有罪,甚至有人還因此掉了腦袋。
此事,讓袁盎很久都沒有想清楚。
直到他被貶到江都國,才算想明白。
那些考舉士子們,雖然分屬不同派系,有著不同理念。
但他們卻系出一源。
大家都是從考舉而出,走的考舉途徑為官的。
假如,今天,某某有事,大家不聲援。
明天自己有事,誰會幫忙?
更重要的是,他們都知道,而且明白,想要實現自己的理想抱負,就要去地方計程車紳嘴裡搶食吃。
無論是儒家想要實現自己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上上下下,士農工商,各安其職的理想國,還是法家想要‘盡地力之教’,仰或者黃老派想要‘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烏托邦,都需要錢,都需要資源。
上面撥款就這麼多。
而他們要乾的事情,卻有很多。
況且,無論諸子百家計程車子,一到地方,面對的情況都是一樣的。
不存在儒家可以光講道理,而法家只管編戶齊民,黃老派則撒手不管的事情。
這又逼著他們,想要做出成績,就要去跟士紳、地主搶東西吃。
更麻煩的是,這些考舉士子,壓根就是不是本地人。
與本土的鄉紳毫無關聯。
想要收買和拉攏他們,成本和難度急劇上升。
這使得,舊有的社會秩序崩潰,新的秩序建立。
而像袁盎這樣的舊式官僚和士大夫,在新形勢面前,卻有些手足無措,甚至不知該如何應對的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