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廣國原本渾濁的雙眼,此刻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金芒,整個人一下子就彷彿回到了盛年,那個他指點江山,在幕後操縱國政的時代。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竇廣國朗聲道:“阻人升官發財,又該當何罪?何況,這王孫要做的是要阻人封疆裂土啊……”
“這種事情……誰敢做?”
“王孫難道就不怕我竇氏落得一個諸呂下場?”
竇廣國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過那場恐怖的大清洗,但他也知道,惹怒了列侯士大夫們會是一個怎樣的下場。
想當年,諸呂何等強大?
文有群僚,武有周呂候留下的遺澤。
但惹惱了列侯功臣,一切都被清洗。
甚至就連周呂候也被連累,這個功勳不下於蕭何、韓信的高帝開國重臣,竟然連個名字一度都成為忌諱。
也就只有當今天子為他在凌煙閣立像樹碑之後,天下人才知道,原來,老劉家的外戚裡,還有這麼一號戰神。
與呂氏相比,竇氏算個p!
現在,也就是太皇太后還在,他也還勉強撐著,有那麼幾分薄面在。
不然,就竇嬰今天的這個奏疏,就足以讓老竇家全家上下,雞犬不留!
即使如此,竇廣國也知道,這還是建立在群臣和貴族們都不知道竇嬰上了這封奏疏的緣故。
一旦讓他們知道了……
呵呵……
你竇王孫自己吃飽了,全家不餓,就想著壞哥們好事?
天下的怒火和怨懟,足以將整個竇氏燒成灰燼!
便是太皇太后,也護不了!
這是真正的獲罪於天,無可禱也!
想想看,列侯士大夫兩千石們,將自己的子侄拼命塞到軍隊裡,讓他們日夜磨礪武技,外戚封君勳臣們,把嫡子嫡孫送上前線,讓他們披甲執銳,地主和商人,絞盡腦汁,傾其所有,一擲數千金數千萬,在茂陵買一套丙級或者乙級學區宅,只為了將自己家裡最有出息最有前途的那個孩子送進武苑,民間的百姓,縮衣節食,一個錢一個錢的省出來,只為了讓自己的孩子學好弓箭和騎術。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還不是天子畫的那個大餅?
那個封國家建社稷,啟一世代之新的大餅?
現在,眼看著路已經打通,天下人的夢想和理想,都已經露出了實現的曙光。
你竇嬰這個時候跳出來,大喊‘莫如和親便’,為了一點點虛假的名聲,就要大傢伙不玩了。
你這是在找死?還是不想活了?
反正,竇廣國無法想象,這竇嬰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還是自己那個自幼聰慧,為整個竇氏寄予厚望的年輕人嗎?
竇廣國不知道。
但他為了整個竇氏,只能選擇忍痛割愛。
天子說要竇嬰去韓國當丞相?
竇廣國卻害怕他弄出更大簍子,連這個事情也不敢讓他去做了。
他現在只求這個祖宗乖乖回來,跟著他修仙。
修身養性,什麼時候想清楚了,認清楚了自己的錯誤,什麼時候才可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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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殿之中,劉徹坐在御座之上,託著腮幫子,陷入了思考之中。
此刻,整個大殿,空無一人,寂靜無聲。
這也是他最喜歡的一種思考方法。
抬頭望著那塊‘四海窮困,天祿永終’的牌匾,視線從御階兩側的文字上掃過。
他微微露出了笑容。
“齊王……”他獰笑著,完全沒有外人以為的那種溫和天子,平易近人的皇帝的形象。
此刻,他更像一個暴君,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暴君!
在一開始,他還有些奇怪,他平素的脾氣早已經磨了出來了。
不說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吧,至少也可以做到喜怒無常。
而今日他的反應卻過於敏感了一些。
但,冷靜下來後,他知道。
其實,這一切,都是他內心潛意識裡最直觀的一種反應。
更是他當時下意識做出來的舉動。
齊王劉將閭和竇嬰這一次上疏,對他來說,就像老天掉下來的餡餅。
再好不過的轉移視線的辦法。
外面的年輕人和大臣貴族們,現在不是鬧得歡嗎?
“他們一定會鬧得更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