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黃昏有三個潰兵闖進距戰地十五里地的一個村子,開槍打死了一條狗,搶了一輛牛車趕出村去。隔兩座山頭,另外一個村子有一個富戶當晚開門讓一個不速之客留宿,那人衣衫襤褸,身上的軍裝幾乎全都撕成條條,挎著支駁殼槍,可能是個被打散的軍官。後來該軍官不知去向,富戶的大兒子出門,耀武揚威身上挎了支駁殼,村人暗暗相傳,都說當夜富戶院裡有人慘叫,一定是主人眼紅那槍,可能還發現不速之客有些細軟,於是起了殺心,深夜殺客並毀屍滅跡。另外羅進還聽說戰鬥發生的第二天清晨,有兩個結伴而行的婦人溼漉漉如兩條泥鰍一般從一條小水溝邊鑽出來,攔住一個驚慌失措的放牛娃,用一個金戒指換走了小孩手中抓著的一塊剛從火灰堆扒出的熱地瓜,這兩個女人蓬頭垢臉,看上去都有三四十歲模樣。
羅進步步摸索,似乎逐漸接近目標,局勢忽然大變。
冬日裡,盧大目派人傳令,說情況緊急,要羅進率小隊迅速撤出龍潭一帶,向位於深山裡的縱隊老巢集結。羅進不太甘心,但他還是依司令的號令撤離,因為他勢單力薄,只能以盧大目為靠山。他也知道要從大片陌生山嶺中找出一個失散女人的蹤跡有如在一頭渾身亂毛的水牛身上找一隻跳蚤,無法一蹴而就,得從長計議。
回到深山營地時,盧大目對羅進說:“你來給我對付###。”
他說,這回要對付的不光是縣大隊,還有###的正規部隊。“北槓”殺回馬槍了。
那一段四鄉里的各股土匪爭相折騰,趁解放軍主力集中於沿海攻打廈門等地,共產黨的地方政權尚未完全控制局面之際拼命活動,聯手作亂,有的進攻區公所,有的伏擊縣大隊,有的對民兵進行策反,甚至襲擊墟場,向露天群眾大會會場投擲手榴彈,炸得墟場血肉橫飛。對方當然不會聽之任之。
“探子報了。”盧大目說,“###正規軍殺回馬槍,縣城裡來了一個連。”
羅進說:“山這麼大,一個連算什麼,一把沙子。”
“你跟###打過。”盧大目說,“你給我看著點。”
盧大目讓手下密切注視縣城的情況。有一天盧大目的一個堂弟戴著頂斗笠氣喘吁吁從山外跑進匪巢,給盧大目送來一張折成四折的黃紙片。
“他們把我抓去,”那鄉巴佬驚慌失措,對堂兄說,“要我一定找到你。”
這是一封勸降信。寫信的是本縣新政權的縣長,縣長軟硬兼施,以他手上正在擴充兵力的縣大隊和前來增援的解放軍部隊為威脅,責令盧大目部投誠。縣長允諾說,只要盧大目放下武器,接受改編,新政府可以既往不咎,讓他重新做人。
盧大目說:“‘北槓’先禮後兵,咱禮尚往來。”
他讓堂弟帶口信回去,說縣長看得起,他很高興,他願意考慮縣長的建議,只是手下的弟兄還不放心,如果縣長真的有誠意,就請親自來山寨談判,保證安全。
盧大目吩咐收拾一間客房,擺一桌,一床,掛一面白蚊帳,準備迎接貴客。他還在客房旁邊佈置一間刑訊室,擺老虎凳、皮鞭和大鍘刀,準備對貴客表達盛情。他說:“我打算拿我這些槍換一個縣長位子坐坐,答應我的條件,給放蚊帳睡覺,不答應就用刑,割下他們褲襠裡那兩個蛋,曬乾了藏起來,等國軍打回來後拿去討賞。”
盧大目挺牛。他的老巢位於深山,盤踞於一座當地特有的土圓樓上,防衛極其嚴密。土圓樓本為民居,是百餘年前一些進山墾殖的拓荒者修建的,用於定居,也避野獸,防土匪。土圓樓建造得異常堅固,外圍土牆厚達數尺,牆基圈石條,牆身用糯米加紅糖和黃土、石灰搗實築起,堅硬有如石壁,一炮轟去只能炸出一塊白斑。數年前盧大目看中了這一座土圓樓,將樓內農戶驅散,佔為匪巢,而後不斷經營,把個土樓修建得像一座大碉堡。堡內有水井,有糧草儲備,上有槍眼,下有暗道,可攻可守可逃,成為盧大目稱霸一方的重要憑藉。盧大目說要讓###開開眼界。別說百來個###加幾十個縣大隊,來一個師都不管用,沒有誰能用牙齒啃下他的這圈土牆。
幾天後,對方談判人員如約前來,不是縣長,是縣長親自委派的代表。這代表很不一般:正牌###,解放軍某師後方工作隊副隊長,一個大個子“北槓”。這位代表帶四個衛兵,各背一支卡賓槍,讓盧大目的堂弟帶路,加縣政府一個秘書,一行人不動聲色闖進了“東南###縱隊”的老巢。
盧大目說:“給他們點看的。”
一聲號令,盧大目手下從各自的位置上亮出武器,黑洞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