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世以來頭一回,歷來堅韌的精神連結被強行隔斷,小不點弄不懂父親要做什麼事,揚起的小臉上寫滿擔憂。
“爹爹,怎麼了?”
“吼!”
美帥忽然一聲低吼,身體好似被彈弓一樣彈起,雙拳緊握,大汗淋漓。
遇強愈強!那股力量認人的。其他人修為比美帥差得遠,感應不明顯,受到的影響也小得多。
“沒什麼。”
十三郎回應著,一面艱難低下頭,默默思索一陣,緩和半響,待將心頭那股不寧、不平之氣強悍鎮壓,重新抬起目光。
“沒什麼。”
輕輕抱了抱小不點,十三郎轉臉望著美帥,疲憊虛弱到極致,眼神已然清透。
“這件事,我記住了。”
“……”撕破臉等來這個答案,美帥啞口難言。
“送她們下去就是認命,想做什麼,你們儘管去做。”
十三郎譏諷說道:“真想審我,你有更好的法子可以用。”
對著美帥的眼睛,此刻十三郎稱得上手無縛雞之力,面色平靜到讓人心悸。
“有大判接引,直接把我抓下去不就行了,何苦這麼麻煩?”
“別人當然可以,你身上……”
不小心洩露口風,美帥懊喪擺手,說道:“不管你信不信,就算能做到,本帥也不會那麼幹。”
十三郎平靜說道:“我相信,所以再告訴你一次,我不知道你所講的事,無法給出答案。”
“算了算了,不談了……”
事情鬧成這樣,美帥覺得自己像個偷雞的黃鼠狼,沒得手反被看家狗追出一身汗,無奈說道:“第一件本帥答應了,第二件是什麼?”
“上次你說,活人入冥會怎麼樣?”十三郎問道。
“全界追殺,至死方休,魂魄打入十八重地獄,永世鎮壓。”美帥斬釘截鐵回答。
十三郎抬手,朝身後一指。
所向處,莫師正進行第六十七次自殘,已不成人形。
“他?”美帥疑惑說道:“此人倒也夠狠,可他太怕死,怕死的人有什麼難處理,殺剮存留,你想怎樣就怎樣好了。”
“那樣不好。”
十三郎淡淡說道:“請你帶他下去,讓他一直活著。”
片刻寂靜。
“不……”
淒厲嘶嚎驟然響起,迴盪在眾人耳邊,久久不肯消散。
滿滿絕望,慘不忍聞。
……
世人皆有欲,聲色犬馬也好,恩怨情仇也罷,無一不因慾望而起,諸多欲望之中,最能吸引人、最能蠱惑心神的只有一種:掌控!
相信每個人都曾做過這樣的夢:假如那件事、那個人、那方土能由自己的心意去走,該多好。
掌控有高低輕重,輕者如在地上畫一條線,可令忙碌的螞蟻改變路線;重者引一條水源灌入蟻穴,等若逼迫一群螞蟻搬家。再比如,鬆土澆水可令樹木成活,制訂規矩可讓人群守法,山林常獵可使野獸遷徙,也可放一把火將山燒成禿子,令其再也不敢迴歸。
這便是掌控,不同種、不同度的掌控,人族最愛,會上癮。
掌控的極致是生死,自古以來,皇家之所以高貴、將軍之所以威嚴,不是因為皇帝天生高貴,將軍生來便有威懾之氣,而是因為他們掌控著太多人的生死,殺的人足夠多。
今日丹樓,形勢跟著掌控者走,顛倒終至盡頭。谷溪身亡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太笨,而是因為呆在一個完全由人掌控的環境;美帥出鬼獄現,掌控者的身份隨之變幻,莫師的應對乾脆而直接,自殘為求一活。
求來了活,卻不覺得幸福,因為他要被送到一個永遠被別人掌控、永遠沒有機會翻盤的地方。
活人在陰間活著,那是什麼活?
內心被驚恐與絕望填滿,莫師很奇妙地如同大夢初醒,生平第一次開始自問:到底什麼才是活?
“我不要那麼活,我有你想要的,你不能……”
缺舌少齒,莫師聲音嘶啞難辨,血肉模糊,形容慘不可辨。此時如有相熟的人在場,絕認不出這個渾身浴血的人,就是那個素來不願沾染一絲汙髒的丹道宗師。
“封了他的嘴,趕緊帶走。”
一字不聽,十三郎對美帥說道:“這裡是金烏地盤,說話告訴你,它快要出來了。”
自從踏入丹樓以來,十三郎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都沒有看過丹師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