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人們認為,漢語中有一個字最難解釋明白,英語將其委婉地翻譯為〃憤怒的物質〃……這 個漢字就是〃生氣〃、〃氣憤〃或者〃氣概〃的〃氣〃。 帝國農民的肚子裡充滿了〃氣〃。 他們同時認為,他們的〃神〃的肚子裡同樣也充滿了〃氣〃。 儘管沒有一個帝國的農民能夠清楚地說出他們的〃神〃是誰或者是什麼。 說帝國的〃神〃發怒了,不如說是帝國的農民發怒了。 帝國的農民就是威力巨大的中國〃神〃。 農民問題是帝國一切問題的要害。中華帝國從它開始成為一個國家時起,就始終是一個農民 的國家。千百年來,無論馬力多麼大的蒸汽機都改變不了中國的這個現實,原因很簡單,在 這個擁有著世界上最龐大人口的帝國內,90%以上的人口是從事農業耕作的農民。如果說 這個體積巨大的帝國是一座結構複雜的建築物,帝國的農民就是這座建築物的地基。 但是,這個地基是一層鬆散的沙土層。 廣袤的帝國土地上遍佈著農民的村落。平原上一望無際的青紗帳,貧瘠的崇山峻嶺中細碎的 梯田,光脊樑的壯年、樹陰下的老人、石磨邊的女人,骯髒簡陋的農舍裡昏暗之處因為飢餓 而啼哭的孩子,即使春天有牽牛花開放,花陰下窩著的狗依舊無精打采……〃日出而作,日 落而息〃,千百年來帝國村落的景色不變。 帝國的農民是世界上最認真計較的人,也是最提心吊膽的人,他們可以為了一根乾枯的莊稼 稈而爭吵,處於社會最底層的最貧困的生活使他們必須如此。帝國的農民時刻擔心著他們沒 有力量抗拒所有的力量:揚著下巴的官員、行蹤不定的土匪、說一不二的村霸和反覆無常的 氣候。他們幾乎從來沒有類似〃國家〃或者〃集體〃的概念,因為只要交納了賦稅,〃國家 〃和〃集體〃就把他們忘乾淨了。不管向他們收賦稅的是什麼人,帝國的農民不知道自己的 皇帝是誰並不是笑話。土地極度遼闊和個體經營方式使帝國農民的鬆散程度曾經令許多外國 學者感到不可思議。 19世紀末,帝國官員的數量和他們應該管理的人口數量不成比例,儘管帝國的上層衙門人 浮於事結構臃腫,但是管理地方事務的基層官府編制卻極其精練。帝國的近代史料中,常見 有縣、鄉衙門稱謂牌子的記載,而沒有按時〃上班〃的官員的花名冊。於是,帝國的許多農 民一輩子也沒見過任何一個政府官員。帝國的農民自己〃管理〃著自己。鄉村裡的富戶們依 仗財大氣粗製定出的夾雜著風俗、神話和巫術的〃鄉規〃,將帝國的農民禁錮在物質和精神 極度貧瘠的狹窄空間之內。帝國農民的生存需求普遍維持在生命需要的最低點上,他們因此 而成為世界上最勤儉最耐勞的種群。他們沒有遺漏自然界中任何一種吃下去不會中毒死亡的 東西,田野中的各種野菜、河溝裡小手指大小的魚、海灘上紐扣大小的貝類,全都是他們活 下去的希望。枯草和小樹枝被老人和婦女小心地拾起來當做燃料,收割莊稼的時候,孩子們 幾乎趴在地上將散落的糧食顆粒拾起。中國的烹調技術是世界一流的,但是對於帝國的農民 而言,是肚子而不是口味決定著他們吃什麼,他們甚至不能奢望吃飽。 帝國大廈的地基是流沙。因為帝國最廣大的農民世代依靠著最偶然、最渺茫、最不定的因素 生存著,那就是:地裡的莊稼長勢如何。所以,任何一個異常因素的影響……雨下少了,風 刮大了,蟲子多了,兵荒馬亂了……這個龐大的帝國便會搖搖欲墜。 儘管中華帝國的疆土橫跨地球上最適於耕種的氣候帶,但大自然卻似乎從來沒有格外關照過 這個人口最多,最需要糧食的國家。帝國農民敬仰的老天爺在管理天氣上和這個帝國政府執 行其職能一樣,常常一塌糊塗。 帝國的晚期,好像要驗證中國人一直相信的關於朝代沒落同〃天象兇險〃的觀念一樣,自然 災害中的水、旱、風、蟲、疫、霜、雪、火接二連三地降臨了。晚清後50年裡,僅見於官 方記載的受災地域就達1�8111###縣次,具體到一個省,如直隸,受災的村莊達到2 0萬個。在所有的災害中,以水、旱兩災最為嚴重。晚清後50年裡,中國全國發生水災達 236次,海河流域涉及的受災地域達3237州縣次,每年平均有40個州縣淹沒在渾濁的洪 水裡。長江流域也連年洪水氾濫。而〃華夏水患,黃河為大〃,流經中華帝國腹部的黃河, 是這個星球上最古怪的河流。它是哺育世界上最早的人類文明的搖籃,同時也是扼殺人類生 命的最兇殘的兇手。它那獨一無二的金黃色河水衝擊出太平洋西岸的大平原後,兩岸脆弱的 河堤因抵擋不住年年抬升的洶湧河水而一次又一次地潰決。晚清末期,這條大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