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了一聲,從門裡探進了一顆愣頭愣腦的娃娃頭——那是吳貴。吳貴不同吳石柱,也不同杏花,沒有界限和恩怨之分地在村子裡瘋跑,吳石柱和杏花幾乎拿他沒辦法,稍不留神,小傢伙就跑得不見蹤影。回到家裡,常常不是襖子吊一扇,就是褲子撕了一片,臉上身上全沾著泥巴,像個剛剛出土的小怪物。現在天徹底黑了,吳貴才滿身灰塵地回到家,悄悄站在腳地,撲閃著眼睛看著燈下納鞋底的他媽和倒在下炕抽菸的他大,什麼話也沒敢說,有些扎勢地伸展了一下腰。
杏花仍然低著頭納她的鞋底,吳石柱翻了一下身,把旱菸鍋裡的菸灰磕在前炕稜石上,翻了翻眼睛看著站在腳地上的他兒子,嘴翕動了幾下,好像想給吳貴說幾句什麼,卻什麼話也沒說地又裝起了一鍋子旱菸。
吳貴漫不經心地走到後炕稜跟前,爬在後炕稜上,眨巴著他那一對眼睛靜靜地看他媽。杏花抬起頭,看了看吳貴,扭頭對躺在前炕的她男人說,累了,你就脫下睡。
吳石柱沒吭聲,翹著一根旱菸鍋,下巴不停地晃動時他的手也在不停地晃動。
杏花見她男人沒吭聲,也再沒說什麼,把納著的鞋底收起來,扶著在她腿上睡著了的娟娟,輕輕地放在炕上,並沒理爬在後炕稜上的吳貴,就在後炕上摟著娟娟躺下了。
半老天,吳石柱才從下炕爬起來,看了一眼爬在後炕稜上的吳貴說,還不往上走睡覺,狗日的等什麼?
吳貴爬上炕,緊挨他媽睡了。
吳石柱睡不著,一個勁兒地在前炕裡繚亂,就像雞下蛋一樣地睡下爬起。黑燈瞎火的土缽缽窯裡,心明得燈一樣。此時他在前炕痛苦地想,狗娃啊狗娃,你他媽的就這麼個壞松,把你老先人的腦蛋子砍光不說,還要在石馬坬胡整,就是走遍全世界也尋不下你這麼壞的壞松。唉,我真是瞎了眼,把你小子當人,其實你他媽的連狗都不如,知道是這樣,我還不如讓你壞小子餓死在小鎮,世上就少了一個壞松……吳石柱這麼一想,再也睡不著了,把滿肚子的怨氣和煩惱全用在他那旱菸上,小小的土缽缽窯裡,讓吳石柱弄得煙霧騰騰。
天微微泛亮的時候,吳石柱爬起來,在礆畔上尿完尿,一身疲憊地回到窯裡,把吳貴從被窩裡麻糜睜眼拉起來,兇狠狠地叫吳貴跟他到山裡去。
其實吳貴什麼也做不了,到山裡也是累贅,但他呆在家裡,跟上五虎家的黑蛋和李秀雲家的珍珍一天不著家,杏花老是像送喪一樣地叫他,他就想把他引到山裡。
吳貴不想去,可是由不了他,他敢怒不敢言地從炕稜裡溜下地,揉搓著瞌睡的眼睛,跟在他大的身後,到山裡去了。
太陽淡淡地照在山頭頭上,像給已經千瘡百孔的山峁戴頂紅紅的帽子,遠一看,還顯得格外壯觀。吳石柱和吳貴父子倆一前一後有緊沒慢地在石馬坬村子的土路上走,對面住的李狗娃和四錘趷蹴在礆畔上,相好地抽著煙。
吳石柱眨巴了一下眼,低著頭匆匆走他的路。
李狗娃知道吳石柱非常恨他,可他到晚上往炕上一躺,還是想起了當初吳石柱一家對他的大恩大德,因此他很內疚也很痛苦,他覺得他領回來的這夥人沒一個是好東西,是這夥壞松縱容了他,才使他成了這個樣子。李狗娃這樣想的時候,便眼巴巴地看著吳石柱和吳貴可憐地從石魚河灘裡走過來。二牛和五虎從前溝裡走到李狗娃家礆畔上,像猴一樣趷蹴在四錘和李狗娃跟前天上一陣地上一陣地胡侃。
生命河 第十五章(7)
李狗娃的兒子李勝像一縷細毛毛風從門裡溜出來,一見二牛和五虎趷蹴在礆畔上,調皮地在這幾個人身上溜上溜下地耍得開心。
李狗娃扭頭看著調皮的兒子,心裡好一陣得意。
石桂花從吳石柱和李狗娃有了隔閡起,很少在這些人面前露臉,一個人悄悄地在那眼黑土缽缽窯裡停著,把一切的情愛全投到兒子身上,視李勝為掌上明珠。
吳石柱和吳貴從石魚河裡跨過去,在李狗娃家坡底下那條土路上往過走的時候再沒往起抬頭,他不想看見李狗娃,甚至連咳嗽也不想咳嗽一聲地低著頭只顧走路。
李狗娃的頭一直低著,本來他想回避地走到窯裡,但他又覺得那樣做太不仁了,因此他趷蹴在礆畔上硬撐著,也不和二牛說話。當吳石柱就要從他家礆畔底下的路上走過去時,李狗娃突然揚起頭,看著灰沓沓的吳石柱,再也承受不住內心無限的悲痛,從礆畔上一閃站起,大聲地叫了一聲大哥!
吳石柱被李狗娃的這一聲給叫呆了,猛然抬起頭,看了礆畔上站著的李狗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