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臨跳溝的時候,石馬坬颳了一陣很大的風。
眼看天快黑了,可是這小小的破茅屋裡擁了這麼多的人,別說是晚上睡覺了,恐怕站也沒法站下,因此石桂花心裡非常生氣。
李狗娃在這時候也有些著急,就這麼巴掌大的地方,要吃要住,人麼,總得睡覺吃飯。可是眼前的問題單靠他來解決,顯然困難很大,而且他也無法解決這個非常現實的問題。
李狗娃首先想到的還是吳石柱,也許只有他,才能解這些燃眉之急。
可是李狗娃明顯感覺到吳石柱非常討厭他了,甚至討厭得連話也不跟他說,他在這時候還敢去找他嗎?
當然在這時候,吳石柱是絕對不會走上他的門,這一切也只能是他自找苦吃自尋這些煩惱。
夜像塊黑色的帷幕從天空中降下來的時候,凜冽的西北風便像怪獸一樣從樹林子裡躥出來,發出可怕的叫聲。遠處的深山老林,像塗抹了一層墨汁,黑得什麼也看不清,凍得發抖的貓頭鷹,站在落雪的土圪尖上,悽慘地哀叫。
此時的破茅屋裡,倒顯得十分沉寂,只有灶火口上的火苗在跳躍著,時不時躺在土炕上那幾位婆姨懷裡的娃娃嚎哭幾聲,給沉寂的夜裡增添了幾分淒涼和恐怖。
李狗娃長長地唉嘆了一聲,眨巴著他那一對佈滿血絲的眼睛,把這間破茅屋環視了一圈,然後把目光停留在前門圪嶗裡趷蹴著的二牛身上。
二牛光著頭,趷蹴在前腳地的門圪嶗裡一聲不吭,他不時用手去摸一下他那光葫蘆腦袋,他的頭不知是從娘肚子裡出來就沒了頭髮還是半路上因病而成了這樣,反正他的頭光光的,並沒有疤痕和瘡痂,只是紅瓢瓢的。看得出,二牛的心情極為憂鬱,他的心情一憂鬱就會摸他那顆光禿禿的頭。
還有兩個男人,就是四錘和三娃,長得特瘦,一看就是營養不良,他倆趷蹴在腳地的炕稜崖根,雙眉緊皺,沉沉地低著頭,心裡好像正在想著什麼事。到底想了些什麼?誰也不知道,反正在這間破茅屋裡,沒有一個人的心情是舒暢的,彷彿幾天的死裡逃生趕到石馬坬並不是避難,而是坐牢,他們那點可憐巴巴的希望早已讓失望擊得粉碎,唯有的就是寒冷、飢餓、煩躁、不安、憤怒。唉,這是他媽的什麼鬼地方。
再有一個人就是五虎。五虎與眾不同,是位彪形大漢,一臉胳腮鬍子,樣子像土匪,他在灶火口跟前趷蹴了一陣好像趷蹴不住了,開始在破茅屋的腳地上挪來挪去,眉頭皺了拳頭那麼大一顆肉疙瘩,時不時兇狠狠地看一眼趷蹴在腳地上愁眉苦臉的李狗娃,樣子十分嚇人。
坐在光板土炕上的那三位婆姨,低眉瞌睡的樣子,雖然這破茅屋裡不像外邊那樣寒冷,但是她們連累帶餓,現在身上一點勁氣也沒有。原來她們總想離開葛針寨,會擺脫苦難,可是剛從一個火炕裡爬出來沒想到又跳進了另一個火坑地令人無比失望。
茅屋裡只能聽到一聲接一聲的唉嘆聲,再連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夜裡,一輪彎月悠悠地升起來了。
生命河 第十四章(1)
孤寂的石馬坬突然間熱鬧起來了,短短一個冬天,向陽山灣裡,二牛三娃和五虎就領著婆姨娃娃,足勁地挖了三眼不太大的土缽缽窯,李狗娃和四錘在緊挨那間破茅屋的土崖上,也修了兩眼。吳石柱只要把腿從門裡往出一伸,就能清楚地看到眼前的情景。
整個冬天,吳石柱什麼活也沒做,一門心思地鑽在他那土缽缽窯裡生悶氣,就好像怕見到人一樣地連坡裡也沒往下走一步,連擔水,都要在天黑得什麼也看不見的時候才擔上幾回。現在他才知道李狗娃不像原來的那個李狗娃,根本沒把他當人看,跟上二牛三娃四錘和五虎,要怎熱火就怎熱火,他現在倒像是一個外來戶一樣受到了歧視和壓制。吳石柱很傷心,多麼盼望被他救了一命的李狗娃能夠像過去一樣從他門裡走進來,跟他說幾句心裡話,可是李狗娃沒有。
其實在李狗娃回到石馬坬的那天夜裡,吳石柱一直在等著李狗娃,心想李狗娃絕對會來找他,他只是想嚇唬嚇唬,給他點顏色。可是他想錯了,李狗娃自從到他家裡把他婆姨引走,他再連李狗娃的影子也捉不住,他知道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但是不管怎樣,他可是救了你命的人,而且還把引來的女子也給你當了婆姨,你他媽的怎能恩將仇報。
狗娃啊狗娃,你他媽的到底是人不是,難道你小子一滿忘記你是怎樣活著來到石馬坬?我真是瞎了眼,在小鎮上還不如把那兩塊狼後腿肉扔給狗吃,那狗還會給我揚個尾巴。
吳石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