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彷彿要從他們頭頂上壓下來,野狼和貓頭鷹在深山老林裡歇斯底里地嚎叫,彷彿要嚎破天宇一般。
吳石柱坐在潮溼的草灘上,木呆呆地看著夜色中因飢餓而浮腫了的父女倆。心想在如此漆黑的夜裡,如何才能把他倆從這條古棧道的崖崾中拉扯過去。
這崖崾是古棧道上最為險要的一段,懸崖峭壁,深不見底,一旦從這萬丈深淵中跌落下去,定會粉身碎骨,屍首難尋。
已經到了這般境地,他只有冒險地拖著這父女從這條古棧道的崖崾上穿越而過了。
吳石柱站起來,走到仍然坐在草灘上頭不抬眼不睜的這父女倆跟前,吩咐他倆跟他繼續趕路。
這父女倆沒有言語地從草灘中悠悠站起來,翻了翻沒有靈性的眼睛,跟在吳石柱的身後,朝古棧道的崖崾中一拉二扯地摸去。
崖崾像在石崖中索了一根黑腰帶,二尺餘寬,凸凹不平,置若其中,使人感到頭暈目眩。吳石柱拉著年輕女子的手,不時扭頭叮嚀著父女倆。那位年輕女子緊緊地拉著她父親,顫悠悠地走在崖崾上。約摸走了不到一半,吳石柱覺得拉那女人的手越來越吃力,幾乎快拉扯不動了,不像是拉著一個人,像是拉著一塊巨石,但他還不敢扭過頭去看,稍不留神,就會一齊滾人深不可測的石崖下,一命歸天。
然而吳石柱拉著那女子剛剛挪了幾步,突然覺得身後繩子被扯斷一樣地一閃,就聽見那女子尖叫一聲,再連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那時這女子的父親抓著他女兒的手在崖崾中挪著碎步,挪著挪著,他就覺得兩眼發黑,身子也輕飄飄地像要飛起來一樣,他抓他女兒的手也沒有絲毫的感覺。於是他一鬆手,就一頭從懸崖中跌下去。
年輕的女子便用她殘存的一點力氣掙扎地哭喊著她的父親,而吳石柱死死地抓著那女子的手,彎著腰,幾乎是爬一樣的從崖崾中走到盡頭,天就亮了。
天亮的時候,吳石柱和那位年輕女子跌坐在古棧道上,張著嘴.一口一口地送氣。
只有經過苦難的人,才能夠感受到幸福的滋味。
吳石柱拖著奄奄一息的逃難女子出現在深山中的石馬坬山頭上時,已經是他離開石馬坬的第十天了。
這時候,天又黑了。
生命河 第十章(1)
李狗娃和杏花壓根兒就沒想到吳石柱會這麼長時間回不來,在這些日子裡,李狗娃和杏花真是度日如年,神經兮兮地從那兩眼土缽缽窯裡走出走進。特別是杏花,往礆畔上一站,就是半老天,她那魂也兒乎不在自己身上了,而是飛到了吳石柱的身邊。杏花害怕她那男人出事,石馬坬離不開她男人,況且她那娃娃還小,那麼小的娃娃,怎能就沒有父親。
杏花這樣想的時候,就恨恨地看幾眼站在她身邊不遠處的李狗娃。李狗娃的頭一直低著,從吳石柱離開石馬坬那天起,他就在杏花跟前沒抬起過頭,好像吳石柱的走,是他逼迫的。
他知道,吳石柱這時候還不回來,杏花對他的怨氣更大。杏花也只能怨他了,在這深山老林裡,杏花還能怨誰呢?李狗娃鼓了幾回勇氣,想跟杏花說幾句話。但是李狗娃一看見杏花板著臉,像吊死鬼一樣,心裡就有些害怕。本來李狗娃想出去尋吳石柱,他也不敢有這樣的想法了。
其實杏花也不應該怨李狗娃,吳石柱要出去的時候,你也同意了。現在不見吳石柱回來,你就給狗娃難堪,李狗娃心裡很痛苦。因此在這些日子裡,李狗娃就像杏花喂的一條狗,看杏花的眼色行事。杏花高興了,他也跟上高興,杏花不高興了,他跟上倒黴。有時可憐得連口飯也吃不上,趷蹴在礆畔上那垛柴跟前,眼巴巴地,好像他只能擁有那個地方,從太陽露臉直到夕陽西去,他看著杏花把門頂好,才灰沓沓地鑽進隔壁那眼土缽缽窯。
李狗娃本想到山裡逛一逛,可是吳石柱走的時候給他說了,只允許他挑水劈柴,別的什麼事也不要他幹,只要照看好他的婆姨娃娃,直到他回來,因此李狗娃連一步也沒敢離開這個院子。
夕陽西去,朦朦朧朧的夜色中,李狗娃剛從礆畔上站起,突然看見後溝的拐峁上,有兩個人影一拉二扯地往石馬坬走。
李狗娃壓根兒就沒有想到吳石柱會像領他一樣又領一個逃難人來到石馬坬。因此,他對後峁裡出現的這兩個人產生了疑惑和失望,他多麼希望那兩個人中就有他盼望已久的吳石柱。
李狗娃扭過頭,朝杏花窯裡喊了一聲。杏花顧不了想別的,一閃從土炕裡溜下來,一邊開門,一邊問院子裡的李狗娃,你說什麼?